本报记者 王晓薇 北京报道
在人烟稀少的西伯利亚大平原的最西面有一片破旧不堪的灰色低矮的建筑物，这里就是俄罗斯联邦的自治共和国——卡累利阿共和国谢格扎市监狱。从2003年11月在自己的私人飞机上被逮捕算起，俄罗斯前首富霍多尔科夫斯基已经在这里度过了近10年的“流亡”岁月。
一个“小礼物”的到来让霍多尔科夫斯基距离尽早离开这里的愿望又近了一步。
8月6日，身穿黑色T恤的霍多尔科夫斯基在通过远距离视频通讯参与了俄罗斯最高法院的庭审辩论后，获得了为期两个月的减刑，他最早将于2014年8月获释。与他同时获得减刑的还有他的同事兼好友——梅纳捷普公司前总裁列别杰夫，他将在明年的年初获释。
虽然减刑只有两个月，但是鉴于霍多尔科夫斯基案件在俄罗斯商界的重要影响，这次减刑还是被外界解读为是俄罗斯总统普京向商界释放的善意。而这种善意只不过是普京政府最近向商界抛出的“大礼”的一小部分而已。一个月前，俄罗斯国家杜马刚刚通过了特赦法案，将对俄罗斯经济犯实施特赦，这也是俄罗斯首次对此种犯罪实施特赦。此次特赦将持续半年。
“形象”工程
特赦经济犯最大的原因是俄罗斯经济黯淡的现状。
8月13日，俄罗斯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第二季度俄罗斯GDP增长1.2%，较上一季度减缓0.4%。这已经是俄罗斯GDP连续两个季度出现下滑，按照国际惯例，这也意味着俄罗斯经济进入了衰退。
与经济衰退同时发生的，还有投资者的逃离。同一天，俄罗斯经济发展部副部长安德烈·科列帕奇在接受俄罗斯媒体采访时透露，据俄经济发展部估计，7月份俄资本净流出达60亿-70亿美元。2013年1-7月，俄资本净流出额为450亿美元。按照这一速度，预计2013年全年俄资本净流出约为650亿美元，这也有可能是继2011年俄罗斯出现大规模资本流出后，俄罗斯资本外流第三年超过500亿美元。
然而，隐藏在经济恶化，资本加速外逃背后的则是俄罗斯商业环境的急剧恶化，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俄罗斯商人的“牢狱之灾”。
据俄罗斯杜马议员米·巴尔谢夫斯基透露，俄罗斯约六分之一的企业主都遭受过刑事调查。2009年以来有近60万人因触犯刑法经济条款犯罪，其中11万人受审，12000人在押，5500人被禁，20万人正接受监视。这种情况对俄罗斯国际投资形象产生了极其负面的影响。根据世界银行最新的营商环境指数排名，俄罗斯位列第112位，而普京希望在2018年之前将俄罗斯的排名提高到世界前20位。
为了激发国内的经济活力，改善投资形象，总统企业家权益委员会负责人鲍里斯·季托夫向普京提出了“将懂经济的人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建议。对经济犯实施特赦则成为了普京式经济改革的“形象工程”。
按照俄罗斯杜马所通过的《赦免》决议，无论刑期长短，免除初次被判刑者或者按照涉及商业活动的刑法第27条而被追究责任者所受的监禁惩罚。大赦将涵盖三类人：一类是法院已经判决的，包括囚禁、监外执行的罪犯和被判缓刑的罪犯与假释者；第二类是正在审判中的被告；第三类则是执法部门正在调查取证和缉拿归案的。对于后两种情况，俄罗斯将终止案件审判和调查，一律免除刑事责任。而为了通过大赦，嫌疑人或者被告则应返还财产或者赔偿所造成的损失。俄罗斯联邦总检察长尤·恰伊卡估算，约有1万名罪犯将会获得赦免。
根据俄罗斯国际文传电讯社从俄罗斯监狱服务局新闻处获得的一份声明，截至8月2日，一共有87人享受到了赦免，其中3名为服刑犯人，解除了对13人的隔离审查，免于处罚10人，停止对61人进行预审。为获得特赦，经济罪犯已经归还了国家财政和受害人经济损失4300万卢布（约合8000万人民币）。
蛮荒时代
一度坚持“窃贼就应该待在监狱”的普京正在试图通过将经济犯放出监狱的方式与俄罗斯商界达成和解。虽然这次是俄罗斯首次对经济犯实施特赦，但在实质上却可能是对过去十几年俄罗斯秉持的政治理念进行纠偏。作为此次特赦的主要发起人，季托夫在接受俄罗斯《生意人》报采访时曾将此次特赦的目的归纳为是为了“翻转写于蛮荒的1990年代的历史篇章”。在他看来，那一时期“游戏规则由概念而非法律来制定”。
季托夫所指的那个时代，正是1991年苏联解体以及之后私有化过程中所形成的寡头垄断俄罗斯国民经济命脉的那个时期，也正是普京提出将“盗窃国家者投入监狱”的那个年代。
前苏联在一夜之间解体，使得其国有资产的私有化过程混乱而没有秩序。大量的国家财富迅速地集结于少数人的手中。为维护政权，时任总统叶利钦与7个金融寡头“结盟”也使俄罗斯人对他的厌恶感与日俱增。
2000年，在频频向金融寡头发起挑战后，普京以80%的支持率当选为俄罗斯总统，但这也导致了未来十几年中他与俄罗斯商界的交恶，以及投资者对于俄罗斯投资信心的流失。在将俄罗斯七大寡头中的三人——古辛斯基、列别佐夫斯基、霍多尔科夫斯基定罪之后，普京再次成功地将大批资产转移至国家手中。然而，普京对于寡头的强硬态度却也吓跑了众多的国际投资者。在霍多尔科夫斯基被捕当天，俄罗斯股市曾下跌了12.5%，成为1998年爆发金融危机以来跌幅最大的一次。之后3天，国际评级公司穆迪还下调了俄罗斯的主权信用评级。此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法律解释和执行的随意性”一度成为了国际机构在调查俄罗斯投资环境时最主要的负面评价。
2010年，随着俄罗斯国有化程度的加深，附着在国有化身上的官僚和腐败问题再一次成为了阻挡俄罗斯经济发展的障碍。在由总统角色转至总理后，普京开始了他的第二次私有化改革，而对经济犯实施特赦的念头也从那时开始。“随着俄罗斯商业法律的健全，我们将对过去的案件进行反思。”2010年3月，在出席一个有关扩大财产私有化的内阁讨论会时普京表态说。
在普京的督促和催促下，2013年7月6日，俄罗斯国家杜马只用了一天就三读通过了《赦免》决议。
缩水的人数
和解的善意已经释放，然而和解的诚意则决定着此次普京式经济改革的成败。
普京的诚意首先在设定特赦的条件上遭到了质疑。按照最初的版本，此次经济特赦的犯人被局限在了初次犯罪上，因此作为普京与商界和解重要风向标的霍多尔科夫斯基由于二次判刑并不在特赦范围之内。而特赦罪行的种类也由最初的涉及俄刑法和民法中与企业活动相关的全部54项罪名，缩减至一半——27项。对于俄罗斯企业在经营活动中经常违反的刑法第159条（诈骗罪）、第160条（盗用公款罪）和第165条（造成财产损失罪）三项罪责，除第159条的部分情况可赦免外，其余两个均不在特赦范围之内。而“挪用公款”正是去年3月，在俄罗斯总统竞选期间，普京的最大潜在竞争对手——反对派领导人阿列克谢·纳瓦尔尼的主要罪状。在重重筛选之后，符合特赦条件的经济犯已经由最初估算的5万人，缩减至1万人，甚至有莫斯科人权组织估算，最终也许仅有3000人得到赦免。
在数量缩水的同时，特赦所耗费的时间却在加长。虽然俄罗斯司法机构已经表示，对于符合要求的罪犯不会进行故意拖延，会立刻执行特赦。但是在特赦法令颁布了一个月的时间里，只释放了不到百人，仅为预计可获得特赦人数的百分之一。
除了在对实施特赦的条件和程序上有所规定之外，对于赦免之后的人员权利也有所限制。其中，触犯刑法的人员在被赦免后，不得恢复原职或是从事之前所从事的领域。这与寄希望于通过特赦经济罪犯来拉动国内经济活力的初衷似乎有些出入。
对经济犯进行特赦也许是普京对于他和他的那个时代原罪的一种宽恕，而在宽恕之外，法律的健全和透明或许才是恢复投资者对俄罗斯信心的保障。“制定诚实和公开的游戏规则，不受那些喜欢还是不喜欢这些规则的人影响。”这正是远在西伯利亚监狱中的霍多尔科夫斯基对莫斯科政府提出的建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