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4日下午，日本政府通过首相安倍晋三关于二战结束70周年纪念谈话。安倍在精心准备的谈话中貌似萧规曹随，延续其前任在二战结束50周年和60周年谈话的规格和基调，但是，仔细研读便可发现，安倍缺乏前任的坦荡和真诚，借助华丽煽情的文字试图为日本侵略翻案，并指望一笔勾销过往恩怨。这种姿态意味着历史认知依然是日本改善与周边国家特别是中国和韩国关系的鸿沟。15日当天，安倍晋三虽未亲自参拜靖国神社，但供奉了“玉串料（祭祀费）”，其三名阁僚前去参拜，这些举动引起中韩抗议，都是辞藻无法填平认知鸿沟的佐证。
“安倍谈话”的关键点是，欧洲殖民主义在亚洲扩张导致日本逐步走上战争之路，给周边国家造成巨大灾难，也深深伤及自身；日本对交战国人民带来“不计其数的伤害和痛苦”，历届政府为此“一再表示痛彻反省，由衷致歉”，此立场“今后也不会动摇”……但是，安倍并未直接言及日本发动“侵略”，也未明确以第一人称表达“道歉”，相反大谈战后欧美等宿敌的对日和解，甚至提到中国善待日本3000遗孤的宽容。安倍的点睛之言是，“现今，日本超过80%的人口生于战后，不应再让我们的子孙及后人，这些与这场战争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一直背负谢罪的宿命。”
针对安倍避重就轻的谈话，中韩乃至俄罗斯政府克制地表达了不满，但三国媒体和学者普遍不买账，总体评价相当负面，甚至英国《卫报》、美国彭博社和《华盛顿邮报》等欧美媒体在对比安倍与日本明仁天皇相关表态后指出，其歉意和诚意明显不足。其实，“安倍谈话”并不出乎此前各方预判：既不会明目张胆脱离过去20年历届首相谈话框架，也会固执坚持其史观和当下政治诉求。
安倍晋三第二次执政后即表现出日益强劲的右倾立场，他对日本二战历史的不当乃至错误言论早已成为地区性甚至国际性公共话题，尤其是他多次公开质疑对日本侵略战争的定性，轻描淡写其导致的人道主义灾难，甚至试图颠覆《开罗宣言》和《波茨坦公告》对日本军国主义的清算，以及东京国际法庭对日本战犯审判的结果。此番“安倍谈话”表明，他不仅将更多责任推给西方国家，美化日俄战争胜利称其给被殖民的亚非人民“带来勇气”，并试图降低日本侵略亚太国家造成的直接伤害，将其也归咎为“粮食短缺”等因素。
日本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发起国之一，日本军国主义势力是制造这场文明史最惨痛劫难的三大罪魁之一。二次大战导致4万亿美元财产损失，9000万人口死亡，60多个国家相继卷入，波及2200万平方公里土地和20亿人口。其中，仅中国就损失无辜生命近2000万，日本也死亡300万人。日本战争行为的侵略、野蛮和反人类特征，在任何国际法层面都无可辩驳，其亘古罕见的罪恶也举世公认无可推脱，绝非个别人纠缠细枝末节可以粉饰遮掩。
二战结束后，德国、意大利两个法西斯轴心国都系统地对战争罪恶和教训进行了长时间和彻底反思，也很好地再次融入欧洲大家庭。但是，由于朝鲜战争的爆发和冷战阵营的很快形成，支持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精英阶层和财阀体系迅速被美国纳入冷战轨道，日本失去自我反思历史罪责的重大机遇，也为此后部分人抱定错误史观甚至为军国主义招魂洗白预留了空间和土壤。当安倍晋三坚持错误史观，并逐步背离和平宪法精神，追求日本重建军力和恢复交战权时，中韩等国际舆论对二战史观的坚持越加表明，这绝非对日纠缠旧账死缠烂打，而关乎现今日本是否真正汲取惨痛教训，未来能否避免重蹈覆辙，不再加害于亚太人民。
自上世纪九十年代起，日本政界围绕历史问题逐步出现分歧并日益明朗化，并引发其既往受害国的警惕和忧虑。199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50周年之际，首相村山富市以第一人称发表题为《战后五十年之际》的谈话，代表日本国家、政府和人民，重新确认对殖民和侵略历史的认识以及对被侵略人民的愧疚之心。在“村山谈话”发表的同时，日本还向中韩美英等国送达村山亲笔信，进行正式通报。
这份“道歉信”是战后日本首次向受害国发布的书面文件，并被韩国于收到次日对外披露。“村山谈话”由此成为日本官方对历史态度的标准版本，被视为日本缔结《旧金山和约》后的首次反省，也成为日本告别过去并与军国主义彻底划清界限的鲜明标杆，大大提升了日本与中国、韩国和朝鲜等近邻和解的层次，甚至有助于美国、英国和荷兰等国的谅解。村山之后的几届政府，包括偏右的森喜朗等，都继承或默认“村山谈话”的精神。
2005年8月15日，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发表二战结束60周年谈话，尽管措辞略有差异，但基本重申“村山谈话”宗旨，而且被此后的各不同党派首相接受，包括安倍晋三本人（首任时期）、福田康夫、麻生太郎等。逢十表态逐步成为检验日本是否尊重历史并坚定走和平路线的试金石，尤其是这种谈话以“内阁决议”形式确认，而非以首相个人名义降格发布。
需要重申与强调的是，要日本政府承认侵略和伤害并真诚道歉，并非让日本永远匍匐在历史包袱之下，亦非让其在受害者面前长跪不起，更非用道德枷锁和批判武器制约其成为正常国家。任何个人、民族、政府乃至国家，如果不对自己弥天大罪做刻骨铭心的反思、反省和防范，就很难逃脱重新踏进同一条河的悲剧，这已被大量事实所证实。日本这些年来民族主义、右翼势力乃至尚武精神大行其道，政治家们的历史认知与德意截然不同，都预示着如不谨慎把握前行方向，日本发展就难说不偏离和平轨道。
而且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安倍谈话”出笼还非其所愿，是国内反对力量全面遏制所致，也是执政伙伴公明党的明确要求，更是中韩等邻国的坚决态度。即便遭遇内外高压，安倍晋三依然闪烁其词，虚与委蛇，足见他并没有幡然醒悟和心悦诚服，也预示安倍今后将继续恪守既定历史观和是非观，进而让历史纠纷欲罢不能。
前日本甲级战犯东乡茂德的外孙东乡河彦日前著文指出，“展望未来，日本需要确立解决所有这些问题的‘路线图’。安倍的70周年纪念讲话将是这张路线图上的第一步。讲话越谦恭，未来的步伐就将越有力。”他认为，安倍面临的一系列对外问题都与这番讲话有关，包括靖国神社、慰安妇问题、竹岛之争、强征劳工、日俄领土纠纷以及日中钓鱼岛争端，只有在解决这些问题后，日本才能充分发挥与东北亚邻国关系的潜力。然而，事实是“安倍谈话”迈出的这第一步并不令人乐观，凸显了与中韩等国立场的明显差距，这种差距无疑将存续既有的分歧与争论，也决定了未来的中日、韩日关系依然阴晴不定，甚至阴多于晴。
（作者为国际问题专家、博联社总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