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霖
6月12日是计划中美国与朝鲜举行首次峰会的日子。尽管日期已临近，但是，如果最后一刻取消或推迟会谈，也许世人也会毫不诧异且坦然以待。两国的最高决策者原本就不按常理出牌，近期临门一脚前的各种盘带迂回反复，使局势如过山车般跌宕起伏阴晴不定，而这种折腾的背后其实透出各方特别是美朝两个主要当事方的战略算计和战术摸底。
闪电访朝：文在寅力促朝美峰会如期举行
26日，韩国总统文在寅突然跨过板门店军事分界线，并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举行未曾事先宣布的会谈。据媒体报道，朝韩领导人在板门店朝鲜统一阁举行29天来的第二次峰会，也是朝鲜战争停战以来的第四次北南峰会。电视画面显示，文在寅与金正恩亲切拥抱并行贴面礼，气氛融洽友好一如故交重逢。
在这次令人意外的会谈中，双方围绕迅速履行第三次峰会达成的《板门店宣言》、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达成地区和平稳定与发展、双方当前面临问题以及如何成功举行朝美峰会，深入交换了意见。双方就相互信任、体谅和共同关心，保证尽快履行反映全民族一致和热切愿望的《板门店宣言》达成共识。
27日，受金正恩委托，文在寅单独举行新闻发布会介绍第四次南北峰会主要内容与成果。文在寅称，这次会晤是由金正恩25日下午主动约见而成。金正恩在会谈中表示了希望办好朝美峰会、终结对峙历史的诚意，也再次体现了实现半岛无核化的“坚定意志”，当然，也包括要从文在寅这里确认美国在朝鲜弃核后结束敌对状态和保障体制安全。文在寅则向金正恩重申，美国总统特朗普在韩美峰会期间表示，如果朝鲜实现无核化，美方不仅会切实终结敌对关系，还有意帮助朝鲜实现经济繁荣。
韩国高官27日还透露，朝韩正在讨论美国向朝鲜做出不侵犯许诺的可能，并打算在朝美峰会前开启和平协议对话以解决平壤的安全担忧。韩国总统府官员对媒体称，“为了朝美峰会成功举行，我们正在探索在工作层面上清除朝鲜安全担忧的多种方式，包括结束敌对关系、双方均做出不侵犯承诺以及启动和平协议对话以取代现有的停战协议。”据悉，朝韩还讨论了由朝韩美三方宣布结束朝鲜战争的问题，但尚未就三方峰会达成一致。
突然而至的朝韩第四次峰会表明，半岛北南双方已建立彼此信任和快速顶层的直接沟通机制，而会谈确认的朝鲜准备真诚参加计划中的朝美峰会并坚持半岛无核化大方向，无疑向世界传递出极其乐观的信号。
同时，作为最关键一方的美国也积极应和。特朗普28日发布推特称，“美国代表团已经抵达朝鲜去安排金正恩与我之间的峰会。我确信朝鲜具有智慧潜能并终将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经济体和财政国家。金正恩与我都对此认同。这正在发生！”据报道，美国代表团27日已在板门店朝鲜一侧与朝方举行会谈，另一拨美国政府人马也前往新加坡继续筹办峰会的准备工作。另有游客爆料，朝鲜代表团28日也抵达新加坡。
安全保障：朝韩希望美国先行一步
本月24日，朝鲜如期由部分国际媒体见证炸毁丰溪里核试验场并宣布关闭该设施几个小时后，特朗普突然在白宫发表讲话，宣布由于朝鲜近期表现的“公开敌意”，决定取消新加坡峰会，并称如有必要美国军队已做好应对准备，他本人还就军事应对与韩国和日本等盟国官员进行了讨论。此后，特朗普还煞有介事地公布写给金正恩的一封带有羞辱和挑战口吻的公开信，强调美国的核打击力量十分强大。当天，白宫官员称美国准备对朝鲜实施几十项新制裁。
特朗普的临时变卦让世界舆论一片哗然，不仅为朝美峰会突然告吹深感惋惜，还为朝美可能重新走向对抗深表忧虑。然而，在朝鲜做出充满冷静、理性的回应并表示依然真诚期待朝美峰会如期举行之后，特朗普于25日再次改口称，由于朝鲜做出积极有效的回应，美朝双方正在举行对话，美朝峰会仍有可能在6月12日举行！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当天证实，他已收到特朗普的通知，朝美峰会仍然可能举行。
眼看一步死棋因为双方态度的变化而出现转机，预定了新加坡酒店和往返航班的诸多媒体人为此叫苦不迭，他们刚刚取消预定而不得不重新准备迎接这一波三折的朝美峰会。朝鲜显然不想失去这半个世纪难得一遇的重大机遇，于是才有了金正恩25日紧急约见文在寅，26日双方闪电会晤并确认相关立场和态度。
继4月朝美双方确认将举行首次峰会后，原本一切按部就班进行。但是，由于美韩在半岛举行针对朝鲜的例行军演，而且美国始终强调绝不放松制裁直至朝鲜彻底弃核，这种强硬方式引发朝鲜不满，于是公开表示拒绝接受单方面让步并有可能放弃朝美峰会。
美国据此态度转冷转硬，特朗普甚至公开将责任推到中国一方，认为朝鲜在第二次中朝峰会后立场发生变化，全然不顾中国公开支持和鼓励朝美直接会谈的立场表达。美国官方对特朗普宣布取消的解释则是，美国负责打前站的团队抵达新加坡后，无法与朝鲜方面取得联系，言外之意是朝鲜无意继续举行朝美峰会。
其实，根据朝韩第四次峰会透露的信息，朝鲜的确有意愿放弃核武器实现半岛无核化，但是，对美国是否履行关系正常化及朝鲜半岛由停战机制向和平机制转化诺言缺乏信心；而美国不见兔子不撒鹰式的持续施压，特朗普一日三变的做派，包括轻率地退出伊核协议并重启制裁，以及由鹰派人物国家安全顾问博尔顿提出以“利比亚模式”对待朝核问题的最新表态，加剧了朝鲜的忧虑与愤怒。朝鲜担心一旦放弃核武器和洲际导弹而失去杀手锏，美国会毫无忌惮地对朝鲜进行军事打击甚至颠覆朝鲜政权。因此，通过以退为进方式探测美国的底线与诚意。
第四次朝韩峰会空前透明地亮明朝鲜的担忧，金正恩主动邀请刚刚结束访美的文在寅入境面谈，既希望摸清美国底牌，更希望当面把关切说的更明白，甚至不乏让韩国扮演见证者与担保方的意图。根据文在寅事后的介绍，朝鲜明确希望美国提供安全承诺，包括不变更朝鲜现有国家体制、政治制度和权力体系，而文在寅从确保终结敌对关系和帮助朝鲜繁荣经济两个方面，转达了特朗普本人的承诺。
朝韩第四次峰会其实还提出了确保朝美峰会如期举行以及避免事态发生逆转的动议，即切实回应朝鲜的安全关切，并就此可能在朝美峰会前取得相应程序性安排，而且得到了韩国的谅解和支持。据此进一步分析推测，朝韩双方希望美国提前打消朝鲜的终极顾虑，比如同时启动朝美关系正常化谈判、朝鲜战争战和转换及建立永久和平机制谈判，并将此与朝鲜后续彻底放弃核武器、弹道导弹，销毁相关设施、设备、材料以及涉核人员未来安置挂钩，而美国一直坚持朝鲜完全达到美方要求后才能满足相应条件。
截止发稿时，美国仅对朝韩第四峰会成功举行表示欢迎，并积极回应如期举行峰会的双方倡议。但是，尚未就这次峰会明确突出的朝鲜安全保障先行动议做出表示。也许这个议题已被纳入美国访朝代表团的议程单，也许尚需要特朗普和他的幕僚团队进行研判并做出最终决定。
在朝美峰会举行前的半个月间，出现任何令人激动或沮丧的变化，都不再是出人意料的事态，因为越临近最后射门，越能考验双方的真实意愿。而朝核危机及后危机时代的重大安排都绝非小事，当事各方都不会掉以轻心，都会精心算计和长远布局，斤斤计较自不待言，彼此提防更理所当然，用特朗普28日答记者问的话说：“每个人都在耍花招，你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作者为著名国际问题学者、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博联社总裁）（主编商灏 编辑严葭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