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霖
6月19至20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结束百日内对中国的第三次访问。这也是他自2011年12月执政以来短时间内连续3次访华，密度与频率之高不仅在中朝关系史上罕见，在国际关系史中也似乎绝无仅有，预示着中朝关系正在迎来新时代。百日三访表明中朝共同推动朝韩、朝美历史性峰会举行书写历史新篇章，也将继续携手塑造东北亚政治、安全和经济新格局。
百日三访：罕见而关键的顶层互动
如果说朝美关系今年经历过山车般的巨大变化，朝中关系某种程度上也是如此。尽管朝美、朝中关系性质不同，但一个共同点是，朝鲜都是这种关系变化的关键一方和主要矛盾所在，这两种变化产生的核心动力是陷入绝境的朝鲜下定决心改变坚持几十年的“先军政治”将重心转向经济建设，而其前提是必须维持与美中两个大国的关系正常化。
对美国而言，朝鲜的诉求当然是免于被武力颠覆和干涉内政的安全保障，以及朝鲜战争由停战转向和平的长久机制安排，减少在朝鲜半岛驻军，以及建立外交关系并帮助朝鲜重返和融入国际社会和世界经济体系。对中国而言，朝鲜的诉求既有维持制度化的安全保障《朝中友好合作互助条约》，也有基于相同政治与社会制度的志同道合与彼此珍惜，更有朝鲜经济发展所急需的中国便车与中国模式。
金正恩时代的朝中关系起步不顺，尽管中国在2011年底朝鲜经历权力代际转换的关键时刻给予朝方巨大舆论和道义支持，但是，这种源自传统友好的雪中送炭并没有产生积极而正面的结果。相反，由于朝鲜退出六方会谈并加速核武装而导致联合国出台多次制裁决议，朝鲜迁怒于反对半岛核扩散的中国而致使双边关系日益转寒，其标志是金正恩执政后的前6年间中朝没有一次高层互访。相反，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于2014年回访韩国，进而出现中国新领导人出访半岛首次没有以朝鲜为目标国的外交奇观。此后，朝中关系继续转冷，2017年双方官方媒体的相互指责更是无以复加。
然而，物极必反。也正是有中国坚决参与的国际社会反对核扩散努力形成的巨大压力，才迫使朝鲜在生死存亡关头悬崖勒马，做出主动缓和、寻求对话的一系列姿态，并以平昌冬奥会为抓手，以朝韩关系改善为突破，逐步对外释放积极信号，寻求恢复互信。也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朝鲜用行动回应了中国提出的“双暂停”和“双挂钩”倡议。
3月5日，金正恩在平壤会见韩国特使代表团，并在听取特使团转达韩国总统文在寅举行峰会的意愿后达成多项共识，金正恩要求朝鲜有关部门尽快加以落实。在半岛出现关系解冻的关键时刻，金正恩于3月25日至28日秘密访问中国，引起世界轰动。因为这是他执政以来的首次出访，不仅标志着朝鲜对朝中友谊的高度重视，也表明中国在朝核危机解决过程中的关键作用。金正恩返回平壤后一天，朝韩宣布第三次北南首脑会谈于4月27日在板门店韩方一侧举行，中国背后的助推角色显而易见。
在朝鲜与美国敲定6月12日在新加坡举行首次峰会后，5月6日至7日，金正恩第二次访华，并在大连与习近平就双边关系、半岛局势和朝鲜本国的发展进行深入探讨。尽管此后峰会一度出现波折，但终究顺利圆满举行。对此，美国等各方对中国的关键作用均给予高度评价。观察家们注意到，由于朝美间缺乏战略互信，虽然文在寅5月26日到板门店朝鲜一侧与金正恩举行闪电会谈，以打消朝鲜方面的疑虑，显而易见，金正恩通过访问大连才真正吃了定心丸。
金正恩第三次访华不仅发生在朝美首次峰会之后，发生在美国国务卿蓬佩奥访华通报相关情况后，而且打破传统乘坐飞机前来北京，并在出访当天即宣布这一消息，不仅表明中朝关系更加巩固，还说明朝鲜的内部稳定和外部安全环境已出现明显改善。
四国三边：中朝关系继往开来且无可替代
俗话说，功成不必在我。尽管今年发生的朝韩板门店峰会、新加坡朝美峰会使得朝韩美三方领导人风光无限，板门店与狮城一时全球瞩目。但是，多数观察家都不会忽视中国的关键作用特别是金针恩百日三访体现的中国巨大价值，也都无法否认中国在未来半岛局势发展、东北亚格局重塑乃至朝美关系走向方面的关键作用。在以朝鲜为圆心而延展的朝中、朝韩和朝美三边关系中，中朝关系不仅完成了继往开来，而且在可见的将来依然无可替代。
首先，朝鲜对朝中关系的认知已超越历史。国际关系与高层互访讲究对等原则和有来有往，金正恩不仅把上任后的首次出访锁定中国，而且在短短百日内三次来访，这本身打破了国际关系惯例与元首互访传统，显示了朝鲜执政党、政府和国家对中国的格外尊重和高度重视，也体现对中国的充分信任和战略托付。仅从这样没有先例的安排考察，中朝不仅恢复到历史最好水平，某种程度上还超越历史书写了新的外交记录。中国显然是朝鲜所有对外关系中最重要、最核心的战略伙伴。
其次，中国看似不在场而处处在场。石破天惊的金正恩首次出访韩国和第四次朝韩峰会，以及朝美历史性首次峰会前后，都穿插着金正恩的中国之行，展示中朝顶层沟通的必要性和重要性，这种国际关系中罕见的戏剧性场面，表明中国在朝鲜历史转折关头和东北亚力量格局重塑过程中的中流砥柱作用。
其三，中朝领导人对双边关系重新定位与明确，加固了顶层设计。在3次中朝峰会期间，双方领导人都强调中朝传统关系是一笔宝贵财富，中朝同为社会主义国家加强合作具有战略意义，中朝两党高层互动并引领各方面关系至关重要。中朝关系中的上述三方面特质都是独特与罕见的，既有历史的沿革，也有现实的制约，是东北亚其他国家关系体系所根本不具备的特产，这也决定了中朝关系在可见的未来难以替代。
其四，朝核危机的后续解决依然离不开中国的关键作用。中国是与朝鲜交界最长的世界大国，是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之一，是朝鲜头号甚至是骨干贸易伙伴，是朝鲜停战协议签字方之一，也是朝核危机一直以来最核心的斡旋者。尽管朝韩峰会、朝美峰会已达成一系列共识，但是，落实这些共识既需要朝鲜与韩国、美国的努力，也需要中国继续参与其中。尤其是考虑到美国的政党轮替、府院矛盾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中国将是朝鲜应对半岛局势变化并实现永久和平与稳定机制唯一可靠的大国伙伴和近邻。
此外，朝鲜的国家发展战略转型也离不开中国。4月20日，金正恩在朝鲜劳动党七届三中全会宣布，朝鲜将集中精力发展经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这意味着一旦朝鲜解除国家安全战略威胁，特别是实现与美国的关系正常化，将调整过去多年奉行的“主题思想”，进一步改革开放。而且将放弃极度消耗国力的“先军政治”，以经济建设和改善民生为中心，利用体制优势和后发潜力大力提升发展速度，实现国家现代化并跻身新兴经济发达体行列。要实现这样的目标，背靠中国不仅有现成的发展模式可以参考借鉴，还有更大的资本、技术和产品市场可以依赖，朝鲜比任何其他国家都更有搭乘中国便车的先决条件和先天优势。
总之，2018年是个朝鲜半岛和东北亚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的年份，延续半个世纪的冷战体系有望终结并重新建构。金正恩在关键年份、关键时期的3次访华更说明了地理宿命和制度刚性对于中朝关系的制约，预示着中朝关系不仅没有脱轨，而且在原有的轨道上得到进一步的强化并有望实现进一步提速。这种变化不仅对半岛和东北亚的政治与安全格局是巨大的利好，对包括中国东北在内的区域经济一体化建设和振兴也都是前所未有的机遇。（作者为著名国际问题学者、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博联社总裁）（主编商灏 编辑严葭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