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公培佳 北京报道
“如果连这样的企业在银行都贷不到款，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企业可以贷到款了。”3月17日，在位于北京中关村的办公室，北京炯达节能科技有限公司一位要求隐去姓名的股东说。
作为在国家发改委备案的节能企业，同时是运用合同能源管理机制（国内简称EMC）的节能服务公司，炯达公司成立3年来，项目已在山东、河南、内蒙古、海南落地，已完工的合同工程近8000万元，每年流水600万元上下，是典型的小微企业。因合同甲方是地方政府，从未出现账款应收逾期现象；而截止2018年2月，应收账款是7700万元。
炯达公司财务总监告诉《华夏时报》记者，初期投资款都是向股东借资，但随着业务的扩大，公司发展到了一个瓶颈，亟需补充流动资金，“两年来，带着齐备的财务资料到多家银行跑了数十次，有3家银行还专门来公司调研，结果是至今没贷到一分钱”。
这让这位“老财务”十分不解，他拿着一打中央和各部委落实小微企业贷款的文件问记者，政策都到位了，为什么执行起来这么难？事实上，就在刚刚结束的全国两会总理记者会上，李克强也坦承，融资难融资贵是个制约经济发展、市场活力的“卡脖子”问题。他强调：今年要多策并举、多管齐下，让小微企业融资成本在去年的基础上再降低1个百分点。
跑银行2年没贷到一分钱
炯达公司的办公室与人民大学一路之隔，在办公室的会议桌上，上述财务总监给记者摆放了三大摞材料，一摞是公司详细、完备的财务报表，一摞是公司在各地的项目工程实施合同清单，还有一摞是他搜集整理的与小微企业相关的各类政策和规定。
其中最新的一份政策是银保监会今年2月底发布的《进一步加强金融服务民营企业工作通知》，上述财务总监指着《通知》里的一项“持续优化金融服务体系、抓紧建立‘敢贷、愿贷、能贷’的长效机制”，颇为激动，但现实又让他不知所从。
“2017年底有融资需求时，就开始去银行跑贷款。”上述财务总监称，他陆续去了小微金融业务领先、有‘民营企业娘家人’之称的一家全国性股份制商业银行，位于北京的一家城市商业银行，天津一家商业银行在北京的支行和另一家全国性的商业银行；有3家银行还来公司做了调研，其中一家支行行长带队，都对公司的财务规范赞不绝口，对公司的稳定发展也认可，结果仍拒绝放贷，理由是风控不过关。
至于为何风控不过关，炯达公司总经理朱怀河对《华夏时报》记者介绍称，银行的反馈是，炯达公司的合同甲方是地方政府，地方债务违约现象多，应收账款风险太大。
银行以地方政府风险大为由。这像极了一个罗生门。
而在上述财务总监看来，风控不过关是能说出来的理由，说不出来的则是：公司太小，几百万的流水入不了银行的眼；银行属地化管理，项目又都在外地，核查成本相对大。
“公司注册资本2000万元都是实缴，目前工程款都是向股东借资，这显然不是公司发展的长期办法。”朱怀河称：“去几家银行咨询之后，都要求有担保公司，我们就找了北京市一家国有担保公司，结果还是不行。”
炯达公司的开户行是一家全国性的商业银行，对公司的资金流水应该最清楚，但这家银行也是拒绝放贷最干脆的银行。上述财务总监说，有银行回单都没用，好几次都和银行人员吵起来了，“哪怕是开户行设个保证金帐户都行，公司流水来了就进去，银行先行扣，公司用时我们再申请，不怕麻烦。别说贷几百万，50万信用贷也行啊！让我们先把信用建立起来，以后再慢慢积累信用”。
股东们已在商议换个开户行了，但麻烦也会随之而来：结算帐户更改，所有合作方比如地方政府要重新盖章。不过，尽管麻烦，类似操作尚在可控制范围。
“从银行没贷到一分钱，就没有银行信用，开不了信用证，办不了汇票。这对公司发展影响很大。”朱怀河说他们想尽了办法：公司没有房产等固定资产办不了抵押贷，应收账款抵押银行不要；先在银行存一笔再贷出来，本质上还是借款；与保理商合作成本又太大，应急可以，不能作为企业长期运营……
“这样的企业也贷不到款！”
那么，炯达公司到底是一家怎样的“小”公司，始终踏不进银行的门槛？
据了解，3年前成立的炯达公司总部位于北京中关村，办公人员仅有6名，是一家运用合同能源管理机制的节能服务公司，一手牵着LED灯厂家，一手与地方政府相关部门合作施工，为地方提供LED灯市政工程改造。目前，山东的泰安、沂水、费县，河南的义马，内蒙古的巴音淖尔和海南等地工程已完工。
山东泰安LED节能灯改造前后对比图
上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一种基于市场的、全新的节能新机制——合同能源管理在市场经济国家中逐步发展起来，而基于这种节能新机制运作的专业化的节能服务公司发展十分迅速，尤其是在美国、 加拿大，合同能源管理已发展成为一新兴的节能产业。
合同能源管理机制是指，节能服务公司与用能单位以契约形式约定节能项目的节能目标，节能服务公司进行节能改造，节能效益由公司和政府按约定比例共享。实质就是以减少的能源费用来支付节能项目全部成本的投资方式。
而这类公司必需获得国家部委的备案，才能够获得财政奖励和税收优惠。
“政府不多花一分钱，还能分享节约的电费。”据朱怀河介绍，国家鼓励民间资本参与市政建设，各省也都有发文，要求几年之内把高耗能路灯改造成绿色环保的LED节能灯。炯达公司合同都是跟地方政府分管部门签定。改造后的节电率平均可达到70%，节电省下的费用，公司和政府8：2或9：1分成。
“一般一个城市需要改造一万盏灯，改造前市政照明财政预算是每年1300-1400万元，节能改造后能节约70%电费，相当于节约800-900万元，把节约的费用，返还给政府20%，公司年收入500-600万元，这样的工程投入约2000万元，一般3年半到4年收回成本，合同期则是8-10年。”朱怀河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从投资角度，公司收益可观。
至于银行担心的地方政府违约，从炯达公司财务总监提供的会计报表中并未显现。他告诉记者：“公司主要风险是延期付款，但现在政府也不敢赖帐，市政照明的费用是纳入财政预算的，不敢去挪用。至今没有一笔应收未收款，偶尔有逾期10天半月的也是因政府换届工作交接。”
这样算来，有可以量化的年化收益，有稳固的应收款项和长期稳定的流水，即便不具备爆发式增长的空间，吸引不了资本市场的挑剔目光；但其长期稳定式发展，很难想象会被银行划上红线。单就炯达公司而言，前期股东借款发展，到现在8个项目稳定收益，公司其实到了一个瓶颈期，想发展拿下新项目只能靠融资。
“去年签巴音淖尔项目时就很犯难，求大股东最后再借一次款才签下的。现在不缺工程单，缺的是滚动起来的流动资金。没有钱，新单子怎么签？”朱怀河称。
为何解剖一只“麻雀”？
本报记者把炯达公司情况向上述位于北京的城市商业银行一位信贷客户经理介绍后，他表达了类似的观点：“我没看到这个公司财务材料，不好判断，有时候判断能不能放贷原因很多；单就你介绍的看，单子不大，维护起来却不省心，所以很难积极对接。这样的项目一般都会归到风控不过一档。”
记者随后打开这家银行官网看到，关于中小企业服务动态一栏里，最新的一条咨询还是2016年3月的消息。
上述全国性股份制商业银行分管信贷的负责人接通电话后解释称：“目前，银行对小微企业业务贷款把控得比较紧，之前有一阵，像我们银行风险暴露得也多，我们一度曾经把重点也转向国企和央企了，今年又坚持了民企这个主线，即便如此，对中小企业也没那么放松。”
据她分析，现在就连给国企放贷也要求比较多，风控比较严；融资环境确实不太好，主要是受宏观经济影响。“流贷首先看营收流水，计算出额度，600万元规模的确不大，可能银行就不会引起重视，再没有固定资产抵押，的确不好办”。
对于银行的说辞，上述要求隐去姓名的股东也能理解，但他恰恰认为，这就是问题所在：中央三令五申，解决中小微企业融资难问题，文件很多，到了银行执行层面，就能照样不贷；银行有银行的考核，政策怎么才能不走样？企业正是因为小，成长型的才更需要扶持；流水小了不行，流水大了还叫小微企业吗？
“正是因为这不是个案，是个普遍存在的现象，才需要像解剖一只麻雀一样去刨根问底。”该股东称。他说这句话的两天前，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刚刚在中外记者会上谈到了这个症结。
总理说：服务实体经济，这是金融的天职；但是我们确实面临着实体经济，特别是民营经济、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在贷款问题上，的确需要清除一些障碍，引导和规范我们的企业，改善自己的内部管理机制，多跑民营企业、小微企业，为他们降低融资成本。小微活，经济才活，就业才多。
再往前10天，全国两会人大会开幕，李克强在作政府工作报告时强调，今年国有大型商业银行小微企业贷款要增长30%以上……引导金融机构扩大信贷投放、降低贷款成本，精准有效支持实体经济，不能让资金空转或脱实向虚。
在上述财务总监看来，从中央到地方，解决小微企业贷款问题的文件真的已经相当完善了，并且还会越来越完善，尤其是中央强调的力度不可谓不足；问题的症结归根结底还是执行环节和考核环节存在某些错位。
《华夏时报》记者梳理了2018年召开的国务院常务会议，其中有12次明确提到了支持小微企业发展，解决融资难题。今年1月的两次国务院常务会议则再次进行了强调。
责任编辑：徐芸茜 主编：公培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