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灏
把钢琴艺术视为心灵深处的火山,把对钢琴艺术的挚爱比作鱼雷。“让鱼雷炸开火山,一起爆发,一起融化!”——旅美青年钢琴家杨方燧说,钢琴艺术的海洋隐匿着人类灵魂深处的火山,而对它的挚爱是一颗鱼雷。在钢琴艺术的人生里,炸开内心深处那座火山的时刻,会有不一般的幸福!
不过,和许多演奏者不同,杨方燧是一位强调数学与美学、理智与情感统一的钢琴演奏艺术家。他甚至试图让笔者相信,他的经历,可以证明科学与艺术的内在联系,以及共有的内在美。他坚持认为,在音乐与时空的关系中,时间关系由节奏表达,空间关系由音高表达。他坚信,任何高水准的艺术家,都对科技有独到的认识,任何高水准的科学家,也都有独到的艺术理解力。
杨方燧对艺术与科学之关系的这种理解,究竟如何深刻的源自于他的成长经历?
前不久一个蓝天白云的下午,杨方燧在自己位于北京顺义的寓所,与笔者轻松闲聊了五六个小时。
从钢琴演奏的技术到艺术再到哲学,彼此居然谈得很投机。
谈话中,杨方燧演奏了拉赫玛尼诺夫、李斯特等大师的一些高难度作品,笔者还特别请他演奏了一段即兴曲,由此首先隐约体会到了什么是从学院派到非学院派的高超技术、专业的理念和创新认识。
1987年出生于中国南方的杨方燧,从5岁开始练琴,号称至今无一日中断。
聊起家世,才知他是清末探花、日本早稻田大学法学博士、辛亥革命发起人之一杨兆麟的第四代嫡孙,其父为大学音韵学教授,并狂热于古典音乐。杨方燧说,自己一出生就沉浸在古典音乐的氛围里。而天性好动的他也很有意思,唯有练琴时才会专心地坐下来。若不让他练琴,就会激怒他。他7岁在家乡首演,当年他的演奏还曾为家乡的电台、电视台所录制和播放。
幼年的小琴童尽管因为在家乡的演出而“小有名气”,但他后来没有按常规路径走下去,而是出人意料地选择入读一所普通大学的工程系,选择在人生的早期阶段学习科技知识。他说,这个决定正反映了他的性格。在青春期不善言表的他,很善于将自己的鸿鹄之志,将自己对钢琴艺术的挚爱深藏心底。几年后,他在加州获得了加州州立大学圣何塞分校工程系硕士学位,不久又在纽约获得了曼哈顿音乐学院钢琴表演系硕士学位。
他说他的理念是:“艺术、科学、哲学在最高境界将融为一体。一流的艺术家必须对科学具有独特的理解力;一流的科学家也必须具有独到的艺术感知力,而一流的科学家、艺术家都必须具备很高的哲学修养”。他强调说他早期的人生证明:优秀的琴童,同样可以在普通文化课中成为优秀的学生。
而一个学琴出身的人也能获得工科学历,确实令杨方燧感到自豪。有些媒体把杨方燧称为“钢琴家里的工程师”。但杨方燧说,“世界上所有钢琴家,对世界的认识都是独特的,自己专门花几年时间系统学习一些科技知识,主要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比以前更冷静,让自己拥有另一个看世界的角度。”
据杨方燧介绍,为了支持自己师从世界著名演奏家,以及自己的艺术生涯,他曾经艰辛地生活在加州湾区的Santa Cruz海边。在这段岁月里,他白天以工程师身份工作,晚上便开始“另一个世界的生活”。他每天在海边吃晚饭,迎着著名的“加州1号公路”落日,穿越森林,驱车前往Santa Cruz山顶的琴房。练琴至深夜后,再从琴房出来,穿过森林,回到20英里外,海边另一头的家中。在夜色中的森林里,他时常偶遇小狼、浣熊、野鹿等野生动物。他说:“命运永远都是未知的,也因其未知而美妙。伟大的人们,应带着勇敢的心迎接一切未知。”
在中国,杨方燧曾先后师从李慕兰、裴惠珍、胡雷、张宏,以及著名钢琴教育家、中央音乐学院终身教授李其芳老师。
在加州的4年里,Mary Jane Cope(UC-Santa Cruz钢琴系教授,在印第安纳大学音乐学院钢琴系期间,是美国著名钢琴家Abbey Simon的爱徒)以及加州本地许多其他钢琴演奏名师,为了培养杨方燧,近乎免费地从生活到专业上帮助他,不求回报地为他上课。几年后,从触键到音色,他逐渐完善了鲜明的个人风格。在之后的几年修炼中,杨方燧主要师从Mary Jane Cope,Craig Nies, Michael Lewin,Marc Si lverman等名家,建立了扎实的学院派基础。
之后他前往纽约,收获了全部5所音乐学院的录取信,当中不乏高额的全额奖学金。最终他选择了世界排名前三的曼哈顿音乐学院钢琴表演系,师从美国演奏家Joanne Polk。他认为,“在近3年的学习交流中,对自己演奏风格产生重要影响的,除了有上述美国学派几位大师级人物的长期指导,还有俄罗斯学派的Yuri Didenko,Tatyana Lupikina,Elena Nesterenko,以及法国钢琴家Nicolas Horvath等几位老师和朋友的教诲。”
平时专心练琴很少公开露面的杨方燧,2016年上半年对各种国际钢琴比赛表现出兴趣。在短短半年里,他依次在旧金山,获得第24届美国音乐公开赛协奏曲高级组第1名,独奏高级组第2名;在爱沙尼亚首都塔林,获2016年波罗的海国际钢琴比赛“格什温奖”,以及独奏第3名。
2016下半年,学成后首次回国的杨方燧,见到了童年时的老师、朋友和自己的家人,兴奋不已,开办了一系列音乐会、讲座。2017年初,杨方燧受捷克驻华大使的邀请,在捷克驻华大使馆,担任德国、以色列和捷克驻华大使共同举办的“纪念奥斯维辛集中营遇害者”纪念活动的钢琴演奏家。他的演奏,尤其是他演奏的捷克作曲家Gideon Klein的钢琴奏鸣曲,令人“悲伤如深处集中营”,受到捷克、德国、以色列等国驻华外交官的赞赏。
回顾这段经历时,杨方燧说,在一次独自驾车跨越北美东西海岸(加州-纽约)的探险旅行后,他突然感到,“心态决定了起点。我不了解明天,但我了解自己的心态。生活和艺术之美,在于牢记信念,勇往直前,让内心深处的梦想不断积蓄能量,像海底火山一样爆发!”
他表示,很多年专业的理工科训练,让自己“找到了感性和理性的平衡点”。他认为,“理智与情感的完美精细的控制力,使一位演奏家至少具有一点儿成为‘大师’的可能性。”
杨方燧关于钢琴艺术的许多专业观点,体现着其对理性与感性、激动与内敛的平衡关系的认识。
他说,把握住“临界点”,是演奏家们追求的一个目标,是万物从“很棒”到“完美”的微小转变。杨方燧认为,他所提出的“临界点”,存在于艺术的任何细节,既是分界线,也是融合点。临界点区分了世界,也融合了世间的万物,例如:演奏家的技术与艺术,理智与情感,踏板的有与无,音的有与无,连与断,节奏的精确与rubato,天黑与白昼,阴与阳......等等。
他特别提到,临界点创造了似连非连的音质。对于一些需要特殊处理的曲目,音质可以控制得“不寻常一些”。例如,演奏巴赫的许多作品时,断音或连音,并不永远是最美好的方式。有时将一些音简单地处理为“似连非连”,则整体效果,简单地说,可以变得有弹性,有空间,有思想。这种似连非连的音质,还有很多具体的练习方式,需要针对不同的曲目,使用不同的方法和计划练习。
就具体的演奏过程而言,他说,触键时的临界点,创造了手指刚好不贴键和刚好贴键的临界状态。将手迅速拿到琴键表面时,不要触碰琴键,而是尽可能近地接近琴键,这比贴键的要求严苛,但对手指的控制力要求也更高。但这样的练习可以让演奏者在技术难度较大的曲目中解决各种难题,也能让注意力更集中于音色的变幻。杨方燧说,对自己和学生们的这方面要求,高于大部分其他手指技术的要求。
杨方燧深信,情感的完全爆发和理性的控制,可以实现最完美的平衡。没有理性就没法弹琴;没有感性,弹出来的曲子也没有艺术价值。感性和理性并存,才可能让曲目在一个动态平衡里,表达演奏家的内心世界。只有让这种表达中的动态平衡,保持尽可能接近“完美”的状态,这个作品才尽可能的有思想有深度。
“临界点就是演奏家追求自己的独特风格、艺术水准时面对的关键点。”杨方燧说,临界点是最佳、最美状态,存在于科技、艺术,万物的每个角落。而所有的临界点,都是一瞬间的美,稍纵即逝。
通过几个小时的谈话,笔者最深刻印象是,尽管国内外的很多顶级大师给予杨方燧非常高的评价,但他竟然一直很低调很低调。
虽然他说自己风格深受美国学派的影响,也有俄国学派的基因,但听他的演奏,却明显感受到德奥学派的严谨之风,强调理智而不重直觉,在表现力和动机的处理上富有哲理意味,并投入了自己的主观感受,善于把“情”的表达放在最重要的地位,对作品的结构有特别敏锐的洞察力,很注重在乐曲的组织和逻辑上完整严密,每一细节都力求有准确的表现,表情含蓄有分寸,有学究气,文雅、细腻、干净、明朗,真正无懈可击的风格。
他处理作品缜密深刻,演奏诚恳、率直、从容不迫,追求织体的各个线条以及力度支配都达到完美统一,呈现和谐、柔婉的光泽,造型处理上比较方整,色彩古朴,崇高、温暖、充满生命力。
由此可见,“燧”式风格正在形成:把握好理智与情感交融的临界点,把握好灵与火的熔点。在整个钢琴演奏艺术界,“燧”风正飘然而至。那么,再过几年,杨方燧将成为什么类型的演奏家,能否取得应有的艺术地位?
见习编辑:李茜楠 主编:商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