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自发开展救援 受访者供图
本报记者 刘诗萌 北京摄影报道
如果不是看着眼前逐渐漫溢上来的洪水淹没了一个个屋顶,生活在河北保定涿州市百尺竿镇大住驾村的62岁村民孙民,恐怕很难再想起1963年,自己幼年懵懂时发生在海河流域的那场洪灾。
时间往前推移两天。受台风“杜苏芮”北上影响,中央气象台7月29日傍晚发布了今年首个暴雨红色预警,预测河北中南部沿山地区、北京西南部等地部分地区将出现250—400毫米的特大暴雨。但是几乎没有人预料到,60年后的这场暴雨会再度罕见地席卷整个京津冀地区,给许多一生都未曾见过洪水模样的人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
7月31日清晨,北京一地铁站入口处的防水围挡 刘诗萌/摄
据北京市气象局消息,2023年7月29日20时至8月2日07时,北京出现极端强降雨天气,本次降雨天气过程记录到的降雨量极值出现在昌平的王家花园水库,为744.8毫米。本次降雨过程极值已显著超过北京地区记录到的降雨极值,为北京地区有仪器测量记录140年以来排位第一的降雨量。
但在北京房山工作的广东人齐迹看来,和东南沿海夏季时常遭遇的台风天气相比,这场雨倒也不算那么大——只是儿时见惯了乌云笼罩暴风骤雨的他,这次也被困“孤岛”。7月31日下午,房山区大石河倒灌,河上两座大桥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坍塌,地铁燕房线也宣布停运,直至8月3日清晨才恢复运营。
8月2日晚,北京宣布永定河流域、北运河流域、大石河流域河道流量回落至洪水预警标准以下,解除洪水红色预警。不过在京津冀范围内,与洪水赛跑的疏散、救援和重建仍在进行。
受阻的“生命线”,被淹没的滨水公园
大石河是房山和北京主城区连接处的一条河,是大清河北支拒马河的支流,到下游河北省涿州市则被称为琉璃河。河上几座大桥,都是房山区物资运输和居民出行的主要通道。河畔的大石河滨水公园,湖中有景观折桥,水里有黑鹳、斑嘴鸭,是齐迹周末常常带着年幼的女儿去玩耍嬉戏的地方。
在这场从7月29日晚开始的暴雨中,房山区是灾情最严重的地区之一。根据北京市气象局发布的数据,29日20时至31日17时30分,北京地区全市平均降雨量204.1毫米,城区平均203.5毫米,房山区平均363.1毫米,门头沟平均326.1毫米。尽管最大降水和最大小时雨强分别出现在门头沟和丰台,但房山区的平均降水量却是全北京市最高的。
7月31日15时许,房山区发布紧急提示,区内大石河流域、拒马河流域已出现超标准洪水,沿线多处出现险情。在单位工作的齐迹看到了微信群里邻居发的视频,大石河水猛涨到接近桥面的位置,从上游浩浩荡荡地奔涌过来,完全不复平日温和平静的模样。而他和家人熟悉的滨水公园,也在洪水中被淹没了。
没过多久,齐迹就发现自己的手机信号出了问题,后来甚至连单位的办公内网也断了。整个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使用电信网络的同事能上网,大家于是都连上了他的热点,才能跟外界保持联系。齐迹居住的地方距离大石河不到2公里,小区三层以上都停水了,家里厕所变成了“旱厕”,储备的桶装水也不敢用得太奢侈。但幸好网络没有断,家里两条宽带网络里还有一条在关键时刻能救命, “也不知道哪块云彩有雨。”齐迹向《华夏时报》记者感叹。
差不多同一时段,房山北部的两条交通主干道大石河1号桥和2号桥,也出现了坍塌。尽管这些桥平日里走的都是大型货车,但也有几十年未曾经历洪水的洗礼,堤岸边的石墙被从高处冲下来的洪水豁开了口子,桥从中间断开,部分河水还倒灌进入了周边的村落。再加上因降水停运的地铁燕房线和一些其他的通道中断,房山和外界的联系一时变得十分艰难。
通往大石河的道路临时封控 受访者供图
7月31日晚,北京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副指挥、应急管理局副局长刘斌表示,房山大石河今天的流量达到“7·21”时的3倍。截至8月1日6时,此轮强降雨已经造成北京11人遇难、27人失联,其中房山区2人遇难、4人失联。
“北京很少赶上台风真正到访的情况。”在齐迹记忆里,家乡每年总要有一到两次这种级别的降雨,台风眼所过之处,一整天天空都是黑压压的,大雨哗哗地洒下来,周而复始地下。“所以我觉得这次的雨其实没有那么大,只是持续时间长,总的水量比较大,超过了北京排水系统本身的承载能力,所以造成了灾害。”
好在,经过大半天的抢修后,齐迹单位内部的局域网1日已经修复,手机信号也在2日晚上恢复了正常。截至8月3日夜间,地铁燕房线已经恢复运营,房山良乡水厂恢复正常供水,大石桥1号桥预计4日抢修完毕。
夜半来袭的洪水,不愿撤离的村民
但在北京以南,呼啸的洪水并没有停住脚步,而是不断向着同样遭受着百年一遇强降雨冲刷的下游平原奔驰而来。
与广东地区多低山丘陵不同,位于华北平原北部的京津冀三地山水相连,地势西北高东南低。被称为“京畿南大门”的涿州是河北保定市代管的县级市,紧邻房山,境内地势低洼,河流密布,成了本次京津冀暴雨受灾最严重的地区。
涿州主要有两条河流,城西的北拒马河从太行山脉过来,贯穿涿州全境,最后与城东的白沟河汇合。家住涿州东站附近的本地居民老冯告诉《华夏时报》记者,这次率先面临洪水冲击的是城西的村庄,由于他家住在城东,地势也较高,洪水在离小区1公里远的地方就被堵住了,至今小区内部并未进水,只是供水停了。
从7月31日8时开始,涿州启动了北拒马河红色预警,北拒马河防洪进入紧急状态,12时保定市决定启用小清河分洪区。整个上午,城西百尺竿镇大住驾村村委会都在开会布置安排撤离工作,到下午3点开始正式组织撤离,没过多久村里就停水停电了,通信讯号也变得很差,只有在靠近北京的这一侧才稍好一些。
被暴雨淹没的村庄 受访者供图
孙民告诉《华夏时报》记者,村里户籍人口1000多人,从下午四点开始转移,到水涨上来的时候已经转移了80%左右的村民。据记者了解,当地大部分村庄都接到了撤离通知,但在一些村庄中也存在大多数人被困的极端情况。“当时很多人不愿意走,觉得自己家里楼盖得高院子也高,水进不来,抱着一种侥幸心理,”孙民说, “可是你没想到水一来断水断电,通信都不方便,吃东西也成问题。”
“为啥出不来?好多人都说‘舍命不舍财’,怕水来了之后家里养的羊和鸡没法往安全的地方赶。靠这些牲口过活本来就不容易,如果啥都没了,更不知道以后怎么办了。”另一位村民说。而根据孙民的说法,村里养殖户并不占多数,更多人是种地为生,但现在无论庄稼或是民房,最终也都进了水。
水利部官方网站显示,河北省决定于7月31日23时30分启用兰沟洼蓄滞洪区分滞洪水为大清河系北支超标准洪水滞洪洼淀,承担分滞白沟河、南拒马河洪水,减轻雄安新区防洪压力的重要任务。
在孙民记忆里,洪水是半夜时分涨上来的。就在村干部们趁夜晚转移村民时,水开始悄无声息地从107国道往村里灌,很快涨到了接近3米深,把出去送人的两个村委圈在了村子北边。而在涿州主城区里,主干道范阳路早已成“河”,腾飞大街部分路段的水深甚至超过10米,已经到了离路灯灯杆顶端只有1米的高度。截至8月1日10时,涿州受灾人数133913人,受灾村居146个,面积225.38平方公里。
8月2日下午,来自河北、江苏、安徽、山西、山东等全国各地的救援队终于在涿州集结起来,全力救援已经被困两天的当地民众。而对于不少像孙民一样已经撤离的村民来说,目前一个重要的问题是食物,因为原本大多数人以为洪水会很快退去,只准备了一两天的干粮和饮水,现在已经快要消耗殆尽。“要是水不再涨,应该一天多就基本上能把大部分人救上来了,”儿时经历过艰难岁月的孙民十分乐观,“这种时候吃不饱饭很正常,没有生命危险就行。”
撤离与救援,一场与洪水的赛跑
从8月2日开始,京津冀地区的强降雨明显减少,但疏散、撤离、救援工作仍然在紧张地进行中。
8月1日凌晨,水利部官网发布消息,根据洪水预报,海河流域大清河上游新盖房枢纽流量加大,大清河水位持续上涨,大清河东淀蓄滞洪区达到启用条件。8月1日凌晨2点,东淀蓄滞洪区大清河以北部分启用。大清河洪水进入东淀蓄滞洪区河北省部分后,经分洪减速,预计于8月9日前后到达天津。
记者了解到,天津武清、北辰等地区从7月30日开始就已经在转移部分地区群众,为分洪做准备。2日东淀蓄滞洪区启动后,静海区发布了“致全区人民的一封信”,号召台头镇、独流镇、王口镇3万多群众听从指挥,有条件的投亲靠友,集中安置的主动配合。“这次启用蓄滞洪区,我们牺牲自己,为国家和京津冀人民做出了贡献,历史将会记下我们的功绩。”截至3日中午12时,天津西青区、静海区的东淀蓄滞洪区全体人员已经全部完成安置转移。
蓄洪、分洪注定伴随着牺牲和奉献,这对几十年未遇洪水的华北地区人民来说,无论在物质上还是心理上都是一大考验。在现今京津冀居民的记忆中,上一次洪水已经是60年前的事情了。1963年8月2—8日,海河流域出现特大暴雨,造成河北和天津地区104个县、约2200万人受灾,5000多人死亡。
40岁出头的老冯没有赶上过,家中只有年近七旬的舅舅记得,当年的洪水比今年的还要大一些。当时他居住在涿州西南部和涞水县交界的老家,门前有一条又深又宽但常年干涸的河,平时还有人在河底采砂或者种庄稼。1963夏天,大雨下了七天七夜,把这条河都灌满了,几乎要倒灌进村庄里。另一位50年代末从河北迁入天津的老人则记得,当时一夜之间,家里出现了十几个老家的亲戚,都是为了躲避洪水前来投亲的。
华北平原上,关于洪水的记忆太少,也太旧了。很多人都没有见过洪水漫溢的地方黑压压的蚊子成群结队地飞舞,甚至不知道如果在洪水来袭时没有及时拉上电闸有可能发生触电事故。
从洪水中被解救出来的人,更能深刻体会到在无情的水火面前生命的珍贵。一位涿州被困群众被解救出来后,在朋友圈写下这样一段话:“今天的经历仿佛是一部电影,从家里走出来历经千辛万苦,走泥泞趟洪水,坐救援船坐铲车,一路遇到好多好心人送西瓜送水,顺路带我们出来。不经历灾难,不知道生活有多幸福。”
从洪水中被解救出来的村民 受访者供图
而另一个注脚则是一位司机7月31日告诉记者的故事。在7月30日暴雨中的北京,他从望京拉了几位乘客去北京西站,因为路况不好堵车将近两个半小时。路上他好奇地问乘客,这种天气为什么不坐地铁,又快又便宜,非要打车过去?乘客回答,下雨天坐地铁不太安全,我们是郑州人。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徐芸茜 主编:公培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