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孟山
在人们对富士康的第12跳惊魂未定之时,5月27日凌晨,又有一名女性从三楼坠下,受伤送往医院,被称为“疑似第13跳”。
一个个年轻生命的倒下,在引发了社会无限哀思和伤痛之下,很自然地把矛头指向了富士康公司。有悲懑之极的人们认为,富士康是造成所有生命离去的罪魁祸首,富士康该死。因为,如果说1个人跳楼是个案,那么,十几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连跳楼,肯定不能再说是个案。而且,与富士康类似的企业并非没有,但至少我们迄今尚未发现其他企业存在这样的问题。从这些意义上讲,富士康确定无疑地存在自己的问题,而在各类媒体上发表的调查和评论中,我们差不多也已经知晓了其中的缘由,包括准军事化管理、超时“自愿加班”、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企业对员工的关怀不够、人是机器的附属品,等等。
但是,即使如此,富士康就是罪魁祸首吗?面对汹涌的民意,提出这样的质疑,估计人们都会觉得胆怯,因为稍有不慎,会被认为是富士康的打手。可是,即使富士康是直接的罪魁祸首,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罪魁祸首。根据公开的资料、媒体的调查、政府或学者的调研,富士康有自身的企业管理或企业文化问题,却算不上是“血汗工厂”,比富士康还不人性的企业并非没有。即使退一步讲,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是:每次巨大的矿难,牺牲的人数都比这个多。两者之间虽然在性质上有差异,但可以引人深思的问题是:谁更漠视人命?
况且,每一起自杀,都有相当复杂的因素,将原因简单化,并不能就此解决问题。所以,从这个角度讲,这种事情发生在富士康身上,固然有其必然性,却也具有某些耦合性。或许,我们不能就此饶恕富士康,但确实需要从其他层面来寻找原因。由于富士康的跳楼事件已经接连发生,在员工个体层面和社会层面的分析文章也不在少数。深圳市政府秘书长李平在5月26日的发布会上的说法,算得上是一个阶段性总结:富士康科技集团发生的员工坠楼事件,是快速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的转型期出现的特殊问题,有其深层次的原因,涉及员工个体、企业和社会等多方面的因素,情况比较复杂。
不过,他还有一句话引起了我的关注,我觉得从侧面点破了一个重要方面。李平呼吁:“富士康朝气蓬勃的年轻员工,作为深圳新一代建设者,希望所有人珍爱生命、热爱生活,勇敢面对困难,做生活的强者。”我们可以做这样的理解,即这些80后、90后的年轻员工不过是“深圳新一代建设者”,这里并不是他们能够安身立命的归属之地,他们只是城市的建设者,不是城市的所有者。人的自杀在某种意义上属于找不到生存的意义,找不到安放心灵的寄托和奋斗的价值。
80后、90后的农民工,按照社会学的说法,很多是“二代农民工”或“二代半农民工”。他们生存在城市之中,却不是这个城市的市民;他们的根在农村,但他们已经回不到父辈的过去。他们的迷茫在更大程度上不是个体因素造成的,而是被这个社会强加的。在这意义上来说,我们当然需要寻找每一起跳楼事件的所有直接因素,但确实也不应该回避较为间接却可能同样的社会因素。这样的说法,毫无疑问地落入了看上去较为俗套的思维之中,但我们还是必须直面其中的问题。
富士康难辞其咎。但是,把所有的矛头指向一家企业,固然可以让很多因素好像变得清晰起来,可也有意无意地屏蔽掉了许多其他因素。而这,将无法更好地化解矛盾所在。因此,无论是否具有媒体放大功能的影响,发生连环跳的富士康都应该受到整个社会的考问,但其中关涉到的很多因素并不是一家企业能够负载的,也是必须应该看到的。否则,假使富士康就此被灭掉了,还会出现新的富士康。要知道,这些年来,发生在高校的跳楼事件也不少,学校却没有被置为罪魁祸首,而是基本上从技术层面上寻找原因。这算不算有点比较意义上的黑色幽默?看来,很多事情深究起来,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在现有状态下,不对新型产业工人的构成、封闭式社区的管理、地方政府应该起的作用等等做进一步的探讨并拿出解决办法,祈祷不再发生跳楼事件或许只能是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