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陈相乐 北京报道
偌大的音乐厅内，竟然没有多余的座位。稍稍晚到一会儿的人只能站在旁边的过道，而一不小心他们的身体就阻挡了后面摄影师的镜头。距离多明戈现身还需一段时间，不过，无数的摄像机却早已抢占最有利的地势：调好镜头，对准入场口，一切只为等待大师的出现。对于这位“歌剧之王”、“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一的多明戈，似乎没有谁敢怠慢。
或许过于渴望，想早一点看到大师；或许出于担心，害怕他的行程会做修改。总之，对于喜欢他的每一个人来讲，这段并不算长的等待，除了兴奋，还有煎熬。
中午11点，音乐厅内没有响起音乐，而是猛然之间爆出“咔嚓咔嚓”的拍照声，相对于此前的安静，这样的声音显得如此巨大。在一片闪光灯下，多明戈终于“空降”到人们面前。银白的发须，蓝色的衬衣，黑灰的西装，加上迷人的微笑，多明戈的出场仿佛一幅油画，生动而没有距离。
掌声中，上台，鞠躬，坐定，微笑，感谢。大师不只是大师，原来也是绅士。
也许是考虑到这位70岁高龄的大师刚下飞机，会有疲惫；也许是想把更多的精彩内容留到两天后的音乐会。所以，作为主办方的华彬集团并未安排更多的活动内容。不过，对于喜欢他的中国歌迷来讲，能够在此刻亲眼见到他本人，甚至在两天后能够亲耳听到他的声音，已经足够。
此刻，在北京
2011年9月21日，长城脚下，华彬庄园。
秋天的夜色总是让人沉迷。而今晚，除了苍翠的高山，柔软的草地，醉人的红酒，还有无数人期待许久的歌声。与两天前的见面会相比，今晚的台下并未如此前那般相机林立。不过，依旧座无虚席。
舞台的灯光亮起，华彬“和平的天空”音乐会终于开始。不同于流行歌星的演唱会，多明戈的音乐会里，没有粉丝们刺耳的尖叫，也没有荧光棒的闪了亮、亮了闪，唯一有的就是观众们静静地聆听和不时响起的掌声。
正如此前所预料的一样，他选择了雷哈尔歌剧《微笑王国》中的咏叹调《你是我心中的一切》。匈牙利作曲家雷哈尔被认为是继约翰·施特劳斯之后最受欢迎的轻歌剧作曲家，这部歌剧也成为雷哈尔的代表作品之一。故事叙述了古代中国王子苏城和维也纳伯爵千金丽莎的恋爱悲剧。这部剧打破了轻歌剧以喜剧结尾、快乐收场的定律，音乐明显地受到普契尼的影响。事实上，早在1990年，多明戈曾经带着这只曲子出现在罗马，很久以来，多明戈一直梦想着把它也带到北京来，如今总算圆梦了。
一曲唱罢，站在舞台中间，没有太多的寒暄，他只是那样微微一笑。台下观众的反应似乎稍稍迟钝了一些，待大家回过神来，他似乎已经笑了“许久”。
随后，他与华盛顿国家歌剧院的青年演员一起，共同演唱了《风流寡妇》中的二重唱《唇边默然》。从1905年诞生时算起，已经没有人能够数清楚《风流寡妇》一共演出过多少场，它也由此成为歌剧历史上经典的轻歌剧。故事发生在法国巴黎，情节也并不复杂：亿万富翁银行家格瓦利去世后，给年轻的妻子汉娜留下了一笔5000万法郎的遗产。为使这笔巨款不会流到国外，政府派驻法国大使馆武官丹尼洛亲王去求婚。丹尼洛发现汉娜就是自己原来的情人。出于尊严，丹尼洛拒绝向汉娜求婚，而汉娜却仍爱着他。汉娜根据老银行家的遗嘱，自愿放弃遗产，这才使丹尼洛答应了婚事。当这对有情人举办婚礼时，按照规定，这笔遗产又转入了丹尼洛的名下。多明戈出演《风流寡妇》已经不是第一次，不过，对于国内很多观众来讲，接触歌剧《风流寡妇》的机会并不多。所以，当多明戈丰富的肢体语言加上磁性而富有穿透力的嗓音将这个故事得以重现的时候，台下的观众变得比此前更如痴如醉。
不知过了多久，当舞台的灯光逐渐变暗，当多明戈微笑着准备离开，台下的观众似乎更多的是“不舍”。起身离去，没有人去分散精力计算这场音乐会一共持续了多长时间，也没有人去一一核对多明戈一共演唱了几首曲目。对于观众来讲，这些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这一晚享受了这位传奇“歌剧之王”带给自己的听觉盛宴。
20岁，在路上
有人曾经这样断言：在整个西方的文化史中，最近的400年属于歌剧，而在歌剧发展的400年间，最辉煌灿烂的40年又属于多明戈。到目前为止，多明戈已经在舞台上扮演过130多个角色，超过了音乐史上任何一位一流男高音歌唱家。而事实上，他不仅拥有“天鹅绒”般的金嗓子，他的人生经历也颇为传奇。
1941年1月21日，多明戈出生于西班牙马德里一个音乐之家，父母都是当地音乐剧的一流演员。母亲在怀着他9个月的时候还坚持登台演出，以至于后来有人开玩笑说：“多明戈根本就是为歌剧而生的，当表演中需要一个孩子的时候，他就登场了。”多明戈这样回忆说：“那时与我父母在一起时，他们是很好的歌手，他们有个关于西班牙音乐的公司，被称作萨苏埃拉，我开始唱歌是与他们一起唱的。”
8岁那年，由于家族所经营的歌剧团要搬迁至墨西哥，多明戈跟随家人移居至大洋彼岸的墨西哥城。从此，这位后来闻名世界的“歌剧之王”便在这片土地落脚。
1959年5月的一天，在迪哥拉多大剧院，一个陌生的面孔走上了舞台，他就是18岁的多明戈。当天，剧院里上演的是查瑞拉的歌剧《玛莉娜》，里面有一个叫做帕斯奎尔的角色，也许是因为配角的缘故，总之这个角色并未引起其他演员的兴趣。没有太多的犹豫，还在音乐学院主修钢琴和指挥的多明戈接过了这个角色。这次演出，尽管没有几个人记住这个年轻的孩子，然而，这次登台演出却成为多明戈舞台生涯的开始。
其后，多明戈又先后参与到威尔第的《弄臣》和浦朗克的《修道院里的对话》的演出中，不过，他依旧还是舞台上不会受到重视的小配角。命运第一次的转折来自于他20岁的那一年。
从席德音乐学院毕业后，多明戈来到墨西哥国家歌剧院担任歌唱演员，不过当时他唱的是男中音。不久，多明戈到墨西哥东北新莱昂州首府出演《茶花女》，他扮演的是男主角阿尔弗莱德。这是多明戈第一次有机会出演男主角，紧张和喜悦自然不必多说。如同大家后来所知道的那样，这次演出很顺利，多明戈得到了外界的初步认可。事实上，这次出演《茶花女》不仅仅是让多明戈第一次过了一把男主角的瘾，更为重要的是，从这次演出开始，多明戈跨入男高音的行列。
40年前，在舞台
不久，在墨西哥稍有名气的多明戈前往美国。在那里，他与著名女高音歌唱家萨瑟兰同台演出歌剧《拉美莫尔的露契亚》。本以为会得到一片更加宽阔的舞台，然而，多明戈失策了，事情远非想象的那么简单。
一直到多明戈30岁之前，在美国，他最好的职位是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担当替补。尽管他曾在此期间出现在马赛、以色列等全球各地的剧院当中，并且创下在两年半的时间里出演280场演出中的12个角色这样一个奇迹，但这些似乎并没有成为他在纽约成功的法宝。
直到有一天，命运之神降临：大都会的经理临时决定让多明戈当晚登台演出，而且角色很重要。据说，在疯狂赶往大都会的路上，多明戈迫不及待地在车里练起了发声，刚好车子停在一个十字路口，旁边一辆车里的人都在嘲笑这个看上去有些反常的中年人。车里的人告诉多明戈，他们将要去大都会看演出。多明戈则回敬他们：别笑了，再过几分钟你们就会听到我的演唱。最终，在纽约，多明戈火了。
40年后，如今的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已经被称作“多明戈的舞台”。除此之外，多明戈还出任美国华盛顿国家歌剧院和洛杉矶歌剧院的总监。当年那个在汽车里大声练习发声的“反常人”成为美国歌剧界人人崇敬的偶像。
事实上，不仅仅是在美国，在欧洲的柏林、维也纳以及意大利等世界级舞台也都已经为这位“歌剧之王”所倾倒。不仅如此，他的名字也早已被载入《世界吉尼斯大全》，因为他在维也纳的一次演出后，曾谢幕达83次之多，观众的掌声更是长达75分钟，这是歌剧史上的一个“奇迹”。
有人做过这样一个统计：上个世纪70年代，多明戈每年要演出75场歌剧。1975年，多明戈主演的歌剧电影《托斯卡》在罗马通过电视向世界110多个国家和地区进行转播，数亿观众目睹和耳闻了这个男高音歌唱家的魅力。到了1986年，他的累计演唱次数已经达到1900多场，相当于两个人的演出生涯。此后，多明戈开始进军好莱坞，他一共获得过8次格莱美奖，证明了一个男高音可以同时拥有古典音乐家和流行音乐偶像的称号。
50年里，在家中
多明戈不仅有磁性的嗓音，更有磁铁一般的魅力。
母亲评价多明戈自小就是一个热情洋溢、魅力四射的男孩。而长大以后，每一次演出一结束，都有成千上万的歌迷等在后台，希望得到他的签名。这其中，不乏有公主、王妃、好莱坞明星和社会名流，以至于有媒体把多明戈称作是“女人的磁石”。
就是这样一位巨星的背后，有一个女子隐藏了几十年，鲜有人知，她就是多明戈的夫人。从结婚到今天，他们已经走过了近半个世纪。每每被问起关于多明戈的绯闻的时候，夫人总是平静地笑着说：“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他还是个小男孩，他是牵着我的手长大的。”
妻子玛尔塔曾是优秀的女高音歌唱家，最初，她的名声比多明戈要大得多，为了成就丈夫的事业，玛尔塔放弃了心爱的歌剧，开始过起了“相夫教子”的生活。在上世纪多明戈事业最辉煌的30年里，她却一直将自己隐藏在光环的背后。对于妻子的付出，多明戈显然很是感动：“如果你是个歌剧演员，你得在世界各地跑来跑去，很多时候非常困难。我非常幸运，因为我的妻子也是个演员，而且她像我一样热爱歌剧，甚至比我更加热爱。她理解（我的工作性质），这就使问题变得简单了许多……最初几年，当孩子们都还小的时候，她不得不有时待在远离我的地方，有时待在远离孩子们的地方。我会去我们以前居住的城市看他们，或者我的孩子们到我这里来看我。他们（妻子和孩子）也作出了很大的牺牲。”
多明戈说玛尔塔是他最忠实的伴侣和评论家，当他被一片赞美之声包围时，玛尔塔总是直接尖锐地提出批评，告诉他还有哪些地方可以改进。玛尔塔的劝诫就像是多明戈事业的强心剂。
对于妻子，多明戈有的是感动和感谢。而对于家族中的几位亲人，多明戈则更多的是遗憾和无助。
1985年9月19日，在离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约400公里的海域，发生了8.1级强烈地震。将近5万人死伤，7万人无家可归。
活着的人都在疯狂地寻找着自己的家人。在搜救队伍中，人们看到了多明戈的身影：他站在埋着亲人的废墟旁边，希望他的家人能够全部得救。“这里有很多人活着，刚才专家已经告诉我了。”当时的一则电视采访中，多明戈这样说道。
但是，他的亲人却没有如此的幸运。“我失去了4个家人，那是非常不幸的时刻，对墨西哥来说，对成千上万个家庭来说，对我来说，都是不幸的。”时隔多年，再次提及那场地震，多明戈仍有许多感触，“不过，我理解许多人遭受不幸后的痛苦，不幸的是，一些事情你必须去承受。我不认为有方式可以使你忘记，这存在你的头脑中。我们是侥幸者，人类是由侥幸者组成的。我们经历过困难的时刻、可怕的时刻、凄惨的时刻、快乐的时刻、非凡的时刻。因此，这就是生活的平衡点。亲爱的家人和朋友的离去，是不能够被改变的。但是，你必须要学会习惯承受。”
显然，他的内心比外人想象的要强大得多。
70载，在心里
2007年，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一，以《我的太阳》和high C著称于世的帕瓦罗蒂由于胰腺癌离开了人世。他的好友，同为世界男高音“金三角”之一的多明戈立刻在洛杉矶发表声明致哀。多明戈写道：在三大男高音演唱会上，我们三人之间经常开玩笑，以至于常常忘记是在为台下的观众表演。
事实上，多明戈和帕瓦罗蒂都是足球发烧友，他们年轻时代的梦想就是成为足球运动员。不过，就像这种激烈对抗性运动一样，两个人的事业在最辉煌的时期，他们之间的竞争也日益升温，甚至达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不过，最后还是足球让他们走到了一起。
1990年，由同为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一，并且已经身患白血病的卡雷拉斯带头，多明戈和帕瓦罗蒂联手，三人在罗马为意大利世界杯的闭幕式举行了大型慈善演唱会，初衷是为卡雷拉斯国际血癌基金会筹款。那场演出可谓空前绝后，震惊了世界。对于当晚，多明戈这样描述：那天晚上，三大男高音已融为一体。我们建立了40多年的友谊，挫败了企图把两人中的一人凌驾于另外一人之上的想法。
事实上，当年的实况录像，即使到了今天，也仍然是畅销的古典唱盘之一。
由于演唱会获得空前成功，因此此后举行了三次，分别是1994年世界杯期间的洛杉矶、1998年世界杯期间的巴黎和2002年的横滨。
三大男高音的合作，使得古典音乐进入了大众的视野，赢得了更多歌迷的心。也正是如此，“世界三大男高音”开始风靡全球，这其中当然包括中国。
2001年6月23日，北京紫禁城午门广场，“世界三大男高音”——帕瓦罗蒂、多明戈和卡雷拉斯以他们华丽圆润的声音和充沛的感情，联袂演唱了近30首脍炙人口的歌剧选段或歌曲，赢得了现场3万名观众的热烈掌声。也正是从那一天，“三高”迅速在中国走红，多明戈被更多的中国歌迷所认识。
不过这并没有使多明戈松懈下来，相反他更勤奋了。他的助手曾说：“多明戈一年的假期只有10天。但是，10天还不到，他就打电话回来说咱们还是工作吧。我快受不了了。”经常与他合作的女高音歌唱家则这样评价：多明戈会那么多种语言，但是用任何一种语言，他都不会讲“不”字。朋友经常劝他多休息，但是多明戈却说“如果我休息，我就会生锈”。
事实上，也正是这样的高强度工作，使得他的身体严重的超负荷。2001年的夏天，多明戈在上海大剧院演出，唱到保留曲目——《今夜星光灿烂》时，多明戈突然失声，不得不返回后台。这使他事后懊恼不已，也曾流露过要告别舞台的打算。然而，10年已经过去，人们发现无论是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闭幕式，还是纽约、维也纳的音乐大厅，歌迷们都会看到或者听到“多明戈”。他并没有离开过舞台，之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从1959年第一次登台到如今在长城脚下高歌，曾经帅气迷人的“歌剧之王”已经七十高龄，头发变得花白。“70年看上去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请相信我，这不算什么。回过头看，我还记得自己25岁时的样子，岁月匆匆，人生短暂。所以，只要我们努力的生活，生命就是美好的。”或许，这也正是多明戈半个多世纪以来一直活跃在舞台中央的原因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