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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缝中的“70作家”突围

陈湘鹏 2012-3-23 21:00:12

本报记者 陈湘鹏 北京报道

   有两个70后作家各自交上了一份答卷,他们的写作记录了一个恍惚脆弱的时期,那是一代人的窃笑和羞耻,很真,也很要害,这两位作家就是曹寇和路内。
描写时代的秘密
    一个时期的神秘和亲切,恰恰是乱腾腾的世事里令人心动的东西。少年和儿童都成了凶恶的中年人,街巷外都是高楼大厦,网络新闻让人心力交瘁,一个时代正在落幕。而这一代人没说出那种生活在其中的感觉,真实总是很隐秘,以至于变成了谜,制造出空白的一代。他们从前在节日里齐声合唱,现在埋头赚钱,长长的人生路都漂浮在生活表面。只有在狭小的时空里,才体验到生活的质地。
    曹寇能爆发,水银泻地般描写这种时代的秘密,在于他抛弃了一切借鉴,告别了标准和前人,按照自己爽的状态来做。此前他读唐诗宋词、五四名家,博尔赫斯、米兰·昆德拉,这些营养堵塞了他的感觉。上世纪80年代的空旷简单,90年代的涌动,以及如今突然升起巨塔一样的社会结构,这都和文学无关。文学开拓,要求一种破除假象的智慧以及审美,浸染其中太深不可能有这两种能力,太超然独立也不可能有强烈的动力去摹写世象,最好是被这种生活弄得痛苦不堪,又束手旁观颇难自救,才拿起一支笔,一个键盘,开始在报复中尝到快意和奇境。
    “写作是因为没有出路。”曹寇说。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他回忆起自己在老家,很长一段时间,出于无聊去爬一座山。其中最敏锐的生活体验刻成了纪念碑,现实被无聊所打败,文章却使之有意义。这些惨淡的岁月比比皆是:和一个保险推销员在一起瞎聊;墙壁上的一幅嫦娥图被摘掉;对王奎这个普普通通名字的关切。这些现实碎片在《屋顶长的一棵树》里就像有穿透力的光线。而曹寇对付这些无聊细碎的事情,就像水底探宝似的,淘洗出时代的内涵。这么多年里,我们是以什么样的状态存在的?到处是流行的答案,但眼眸里的慌张抗拒才是你的秘密,你经常迷惘、自娱,热血儿童的灵魂被困在冰冷的城堡里。
    路内的《云中人》把孤绝当做这三十年社会变化的前景。一代青年人既无方向,也无参照,孤绝地学习,毕业后更孤绝地去工作。他们的病态和正常根本无法区分,他们本是渴望爱,但爱带领这些少年走向深处,那里发生的是谋杀。在这背后,时代土崩瓦解又迅速重设。这是路内的一部复合了严肃文学与侦探小说的出色之作。暂时抛开了《少年巴比伦》、《追随她的脚步》的追寻三部曲,成为一部带有恐怖气息的青春小说。他对90年代末校园的描写真实可信,颓废气息笼罩在墙里,外面的世界精彩诱人却无法抵达,两者之间有一个中间地带:咖啡馆、朋友家或是小卖部,一个收留站样式的处所。
无聊是一份心爱的玩具
    在乐趣、理想、情感都被规定的漫长岁月里,无聊是一份心爱的玩具。以至于回味起来也令人心动。曹寇爬上山,“装模作样搞点极目远眺”。在城市呆板的生活中出了意外,失手杀死了小女孩,于是“蹲在围观的群众中等警察”。在陌生人口口相传的中间,他看见“王奎坐的那个地方,摊着一张报纸,一张屁股的形状清晰可见”。
    路内的《云中人》则是在纷扰的世相中进入一种冷漠,无论毕业,找工作,恋爱,或是校园里出现了用榔头敲头的连环杀手,都像一个窗子外的图像。如果不令人迷惑,也是一种感觉剥夺,世界并非不真实,只是真实世界没有了感觉。故事里的每个人都那样,那样恋爱、那样失踪、那样去敲别人的脑袋,或那样被榔头敲到后脑,寡淡无味地倒在血泊中,渴望和疏离毁灭着这一批青年。
    心理学家把马家爵的锤杀舍友称为缺乏同理心,但在路内的笔下,人们已在互相锤杀,凶手一望而知,凶手也永远逍遥法外,校花被敲头了,凶手被抓住了,可是又有人被敲头了,凶手不是一个个体,而是一种媒体。小白失踪,钾肥(一只猫)死亡,小卖部要倒闭、网吧要搬走、咖啡馆等待转手,爱情似有似无,青春荒芜苍白,最后,夏小凡找到凶手时,他们在郊外一个正在拆迁小区的废楼里对峙,没有地方不在移动。一个土地不牢固、无节制变化的世界上,感觉剥夺也许不是伤害,倒是保护。
    除了时间,曹斌的世界则几乎不变。生活的起点可以是这样,终点则似乎也是这样:和一个叫张亮的哥们吃烤串,抢着付钱。生活是静止,无法聚沙成塔的消耗,但它内部缓慢又猛烈地炸出了黑洞,他们后来断了联系,买了房,他和张亮的女友结了婚,挤占了父母的房子,偶尔看到电视上播放一条小新闻:张亮嫖妓被抓了。然后,生活又静止了,有一点小型激情燃烧的意思。莫名其妙的日子里收到一条短信,有一种白痴会把短信看完。
    故事像枯草横生的生活里随意的一枝,曹寇抓住这种材料,左右采撷,把繁杂、隐秘、本质轻捷地连缀起来。细节似乎任意无限,但有力的聚合,却像从空中运化出了一把刀子,解剖了无意义之下的真意。像时间的真相:没有时间,只有同一时刻的无穷世界。
无足轻重的力量
    两个中间代作家带来的惊喜是,他们少为人知的时候,已经在寂寞的个人写作史上,炼造出全面的写作功底,既有国际视野的阅读量,又沉淀已深,讲故事的技巧颇为深厚,综合能力与80年代作家有明显的区别。
    路内的故事非常好看,可称既有追求,又有故事,还有流行性的小说。曹斌即使在最琐碎最不可能的地方说事,其短篇小说也动人心魄,带来了十足现代的故事叙述艺术。他对日常生活出乎意料地铺张和简化,显示了寓言性质,有一种狂暴的美,鼓舞着生活碎片集合起来,去完成小说所能触及的高度。他关心着王奎这个名字,而分不清他是否是一个人。王奎指代了一个阶层,是面目模糊但身份鲜明的符号。这些普通情景充满了神奇,扯淡焕发出爱丽丝漫游奇境的意趣。
    曹寇喜欢在故事里穿插一些意外场景,在《咏春》中,他写到了一段集体在长江边植树的情景。“那是一块荒地,汛期淹没,旱时才显现。”“如果是男女搭配,便会有点意思,不过意思也不是很大。”这是一段生机勃勃的意向,有那种属于时代的诗情。在《非小小说十则里》,这种诗意更加肆无忌惮,他纵情描写墙上的一幅年历画,画的内容是嫦娥奔月……有天下午放学,我发现画没有了,墙上留下一块长方形的白迹。“对这个我不关心”,像平时一样写完作业出去玩儿了。第二天,老师批评了我,还动手扭了我的耳朵。回家的路上我边走边哭,很伤心,我想起了那幅画,“我不记得自己认真地看过它,但它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在我脑子里都无比清晰。”
    这种关联,或者说,这种走神,这种无关,是现代生活的裂痕,它善于侵蚀现存的价值。它像流水一样具有柔软,缓慢的力量,“……让我觉得很难过,”曹寇在《都健在》里说,“让我多想流泪,但是,最后,我不能不对你们说说实话,那就是我清楚地感觉到心里有块大石头稳稳地落了下来。速度不快,也没有物体坠落应有的加速度,居然是匀速下降,这个匀速让我误以为它会悄无声息地落地,有如羽毛暂栖地面。结果当我跑过去看的时候,发现它还是顽固地把地面砸了个很大很大的洞。”
    无足轻重的事物最终显示出绝对的力量,人们衡量生活的价值在意外中崩溃,这是我们时代最终显露的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