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普的88亿减记危机

    本报记者 兰晓萌 北京报道
    11月20日，正当迈克·林奇在伦敦一场业务会议中感到越来越无聊的时候，他收到了一条短信。
    一个朋友通知他，惠普公司要进行88亿美元的资产减记。几分钟后，另一条短信告诉他，惠普将减记的大部分原因归咎于所收购的英国公司Autonomy在收购交易前对账目动了手脚。
    “我当时震惊了。”林奇对《纽约时报》的记者说。他正是Autonomy的创始人，在2011年8月该公司被惠普以大约111亿美元收购时，他是这家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但在进入惠普管理层短短8个月后，林奇被惠普以所在部门业绩下滑的名义解雇。
    林奇口中的这次“伏击”，发生在几个小时前——位于大西洋彼岸的惠普公司在美国时间当日早晨公布了糟糕的2012年第四财季财报。截至10月31日的这个季度，惠普亏损69亿美元，收入同比下滑7%，个人电脑、打印机、服务、服务器和网络业务收入全线下滑。
    最引人注目的是，惠普还记录了一笔88.47亿美元的资产减值，其中一大部分——50多亿美元据称“与发生在惠普收购Autonomy公司之前，Autonomy严重的会计不当行为、情况披露失误和彻底的虚假陈述有关”。
    这些消息也惊动了投资者。一上午，惠普的股票在纽约股市就跌去近12%，股价直接回到大约10年前的水平。
    诉讼大战揭幕
    惠普的指控有备而来。
    惠普说，公司早在今年5月就已派出一个调查小组前往英国审核Autonomy的账目，这么做的起因是当时这家英国公司的一名高级财务管理人员站了出来，对账目提出质疑。
    经过几个月的调查，惠普看起来收获不少。在公布四季度财报之后，惠普紧接着发布声明，列举了Autonomy被收购前“粉饰”账目的一些会计手段，包括将服务器等硬件销售登记为利润率较高的软件销售，分销商呈报不存在的销售业绩，以及将还没有到账的交易所得提前记为收入。
    “该公司的一些高管蓄意误导投资人和潜在的买家。”惠普首席执行官梅格·惠特曼以受害者的口吻说。而这让惠普付出了50多亿美元的代价。
    虽然林奇本人没有直接受到指控，但他几乎从第一时间起就奋力为自己在16年前亲手创建的公司进行辩护。他否认Autonomy曾歪曲财务信息。他说惠普所说的会计问题，大部分源于Autonomy和惠普分别遵循的英、美国际会计准则之间存在的差异。况且，Autonomy在被收购前有国际四大会计事务所之一——德勤每个季度的审计报告，收购时也经过了惠普方面严格的尽职调查，惠普的顾问团还包括巴克莱资本这样的华尔街“老手”。
    林奇同时不忘反击。11月27日，他向惠普董事会发出公开信，要求后者就会计作假的指控提供具体细节。林奇还对多家媒体说，造成巨额减记的原因反而是惠普在收购Autonomy之后管理不善。他说Autonomy是惠普“窝里斗”和战略混乱的牺牲品，Autonomy的价值就这样毁在了惠普手里。他还质疑惠普这样做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找个“替罪羊”，以掩饰自身的不良状况。
    惠普则准备诉诸法律。它已经就该问题报告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和英国欺诈重案办公室。消息人士透露，美国联邦调查局也在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请求下，对这件事开始展开调查。CEO惠特曼说，她预计这些调查将导致美国和英国法庭上出现一系列耗时多年的相关诉讼。
    惠普还未正式提起诉讼，已经有人抢先一步，将这场矛盾的双方一同推上了被告席。11月27日，编号为12-cv-06003的诉讼被加州圣何塞法庭登记在案，被告包括惠普董事成员、惠普现任CEO和主持这次收购的前任CEO、惠普聘用的会计和顾问公司、Autonomy创始人林奇、Autonomy聘用的会计公司等几乎所有与那次交易有关的人。他们被指控在这起收购交易期间和之后，“一直用不当的声明误导公众”。
    难以理解的交易
    这次掀起巨大风波的并购本来是一场充满愿景和壮志的交易。
    单从111亿美元这个巨大的交易数字来看，无论在惠普的历史上还是全球科技界的并购史上，都称得上一次“大手笔”。
    彼时的惠普正在CEO李艾科（LéoApotheker）的带领下一心谋求转型。人生大部分时间在德国软件巨头SAP公司度过的李艾科宣布，惠普将退出个人电脑（PC）、平板电脑、手机等硬件领域，转而将重心放在利润更高的软件开发业务上。
    此时，英国具有明星气质的软件公司Autonomy进入了惠普的视线。这家1996年诞生于“英国硅谷”——剑桥大学科技园内的企业，在短短4年里就从一家初创公司变成欧洲最大且增速最快的软件公司之一。在金融危机中，它和英国少数几家科技公司实现逆市成长。到2011年，它已成为英国第二大软件公司，客户不乏可口可乐、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等重量级机构。
    通过收购Autonomy，惠普也想赶上科技领域的一个重大潮流——“大数据”。在海量数据的今天，及时有效地检索、分析与运用数据，才能创造价值。甲骨文、易安信、微软、IBM等科技巨头加起来已斥资数10亿美元的资金，去收购以为可以带来变革的技术。Autonomy的专业是在所谓的“非结构化数据”上，如电子邮件、网络视频和网页中寻找规律模式，它看起来正是惠普想要的。“这次并购将补充公司现有的企业产品，并给公司带来有价值的知识产权。”惠普在去年8月说。
    但在很多人眼里，这却是一笔难以理解的交易。不少人认为，惠普出价过高，甚至包括惠普内部的人。在截至2011年6月30日的12个月里，Autonomy的收入为9310万美元，惠普收购它则花了这个数字的近12倍。
    根据协议，惠普按每股25.5英镑的价格支付给Autonomy，与交易前一天Autonomy的收盘价相比，惠普支付的溢价高达64%。并且，根据标普旗下数据供应商CapitalIQ的数据，当时Autonomy在伦敦证交所上交易的市盈率已经高于其他软件公司许多倍。
    质疑Autonomy财务数字的声音更是早已有之。彭博资讯社专栏作家乔纳森·韦伊说：“Autonomy一直采用激进的会计手段，这不是个秘密。”在美国加州和英国采访了一些了解内情的Autonomy前员工、商业伙伴和律师的《华尔街日报》也得出同样的观点。会计研究公司CFRA的丹·马奥尼说：“从2001年到2010年，我们公司就Autonomy的会计和披露行为前后写过14份报告和4份简报。”接着，马奥尼提出一个许多人想问的更重要的问题：“惠普的反应并不令人惊讶，令人惊讶的是为什么这么久之后才有反应。”
    重金换增长
    惠普这次资产减记，只不过是给它的投资者增添的另一条“伤疤”。
    随着惠普在个人电脑、打印、企业和服务等业务上全线溃退，该公司继续面临多年来核心业务疲软的问题。销售四分之一以上靠PC的惠普，一直受到消费者与企业用户的兴趣逐渐转向智能手机和平板电脑趋势的影响。根据市场研究公司IHSiSuppli的估计，整个PC市场今年将收缩1.2%，为2001年以来第一次收缩。“对于惠普和其他该领域的科技公司来说，环境依然具有挑战性。”瑞穗证券美国公司的分析师阿贝·拉姆巴说，“有鉴于PC和打印机市场目前的变化，惠普今后几年都难以实现增长。”
    早已意识到这一点的惠普，一直在想办法转型——最醒目的是，通过并购刺激增长。根据投资顾问公司罗伯特贝尔德的统计，2001年以来，惠普已花费至少670亿美元用于并购，是其当前234亿美元市值的近3倍。
    就在惠普11月20日发布减记声明的前一个季度，惠普刚刚减记与电子数据系统公司（EDS）相关的80亿美元资产。4年前，惠普以139亿美元收购了这家公司，以弥补自己长期以来在为企业客户提供咨询服务方面的“短板”。2011年，惠普还宣布减记17亿美元资产，这回则与其在2010年春天以12亿美元入手的手机制造商Palm有关。创下惠普收购史上最贵纪录的，则是2001年以186.9亿美元收购康柏。
    惠普的“并购马达”直到最近才放慢速度，原因是其现金储备已大大减少。惠普在最近一个季度报告，其现金大约只有113亿美元，尽管这比去年同期有所进步，但要低于2009年130亿美元的现金水平。
    与现金一起萎缩的，还有惠普的市值。仅在过去两年里，它的市值就蒸发了约80%，更不用比较2000年4月1550亿美元的最高值了。
    11月28日，国际评级机构穆迪将惠普的长期信用评级从“A3”下调到“Baa1”级，距离垃圾级别只有3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