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州模式的红与黑

    本报记者 江海波 蓝姝 高州报道
    昔日的医改明星，如今黯然失色。
    据高州市政府15日通报，在11日央视曝光高州市人民医院（以下简称“高州医院”）收受“回扣”问题之后，当晚，广东省、茂名市多个部门组成了联合调查组连夜赶赴高州展开调查，目前相关调查组已经将央视曝光涉及“回扣”问题的利康、康健两家医药公司2名有关人员控制，并表示“初步查实10名医生收受‘回扣’的事实”。
    16日上午，高州医院院长叶观瑞接受《华夏时报》记者采访时坦承，医院确有医生收受“药贩子”回扣的事实，并表示会从此次事件中“接受深刻教训”。
    身处漩涡中心的高州医院，在接受上级调查、舆论责备的同时，亦将自己的尴尬处境，以及医药招标流通制度所造成的药价虚高灰幕推向前台。
    高州模式的坠落，也让广东省卫生部门开始重新审视医药流通集中招标的弊病。
    “回扣”事件属实
    15日，本报记者来到位于高州市鉴江边上的高州医院，这里仍像平常那样繁忙。
    高州医院成立于1929年，时名茂名县公医院，于1993年高州改县设市时确定为今天的名字——高州市人民医院。1998年，高州医院被评为全国百佳医院，2012年，在全国县级医院竞争力排名中位列第四，居广东之首。其在医改中创立的高州模式，更是一度受到广东省乃至全国的推崇。
    11日，央视焦点访谈以《药单背后的秘密》为题指该医院存在医生收受药商医药代表“回扣”的问题，让这间素以医风医德著称的医院备受舆论的口水指责。
    处于风口浪尖的院长叶观瑞已经连续几天没睡好觉。央视节目播出当晚，广东省政府纠风办即赴茂名市，会同此间纪委监察、公安、卫生、药监、物价、审计等部门成立联合调查组，连夜赶赴高州。据悉，当天晚上，医院中层干部与医护骨干在医院开会至凌晨，而叶观瑞与副院长等领导班子则被叫去市里开会，直至次日清晨5点。
    一边要不断接受来访的媒体，一边还要出去与调查组及市里各部门处理各种问题，叶观瑞异常忙碌。不过，他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坦承，医院医生收受“药贩子”回扣的事实属实。
    叶观瑞对本报记者表示，事发当晚他们就立即向全院下达了在此非常时期不准一个人离岗的死命令，“请假必须报我这里亲自核准。”高州医院必须在接受风暴的同时，不能让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差错。
    回归主流
    提到高州模式，不得不提高州市人民医院前任院长钟焕清。他的一句“医院又回到主流去了”让外界产生无穷回味与诸多联想。其中，对普通人来说，有一种最为广泛的解读为：高州医院的医生原来是不收回扣的，现在像所有的主流医院医生一样，也开始收回扣了。
    但在叶观瑞看来，“回归主流”并非这种含义。他认为，高州医院必须在现行的法律制度框架下运行，“我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法律制度之外运作这个医院。”因为按照现行的药品流通体制，药品的采购必须通过政府的网上采购平台。
    叶观瑞表示“回归主流”，似乎亦有他的难言之隐。记者在高州医院多方了解到，当下的高州政界高层仍像过去那样保持对医院的大政策不变，但最近以来，也在悄悄发生变化。如高州医院的人事招聘，在最早的时候由医院完全自主组织，而今卫生部门亦开始参与进来。
    此间人士分析，也许正是这些细微的变化，让叶观瑞无法像过去那样顶住各种压力，让高州医院的管理自成一体，自负其责。
    高州模式的肇始，起于上世纪80年代末。时任副院长陈光炜于1988年开始全面主持工作，1990年正式担任院长，高州医院在他的治理下10余年，从一个山区小医院勃势而发，所取得的成就令全国医疗卫生界为之侧目，他至今被公认为高州医院发展奠基人。
    17日晚，已退休赋闲于广州的陈光炜接受了本报记者采访。据他回忆，在他上任院长时，时任高州县委书记周仲伟对他只有两个要求：一是不要向政府要钱，二是只要是不违法乱纪的事情都可以放手去干。在陈光炜后来看来，政府放手让他们去干，比给多少钱都重要。
    叶观瑞坦承自己的胆子没有他的前任钟焕清那么大。钟焕清2002年接任陈光炜担任院长，2011年6月卸任。钟焕清主政近10年里，地方政府持续了对高州医院的宽松政策。事实上，到了钟焕清时期，按照相关政策，药品就必须从卫生部门的药品集中采购平台采购。但钟焕清一直没有遵循相关政策，这也是所谓“回归主流”之前，钟焕清时期高州医院的重大特征。
    高州模式之变
    有媒体认为，正是钟焕清直接向厂家采购，并向厂家“二次议价”压低价格，才使得医院有了巨大的利润空间，医院将这个差额一方面用于发展医院，一方面用于给医护人员发奖金，这也是被外界解读为钟焕清时期医生没有回扣的根本原因。
    但叶观瑞不认同这种看法，他表示，在担任院长之前，他在医院做了10多年副院长，自陈光炜卸任院长以来，他就从未听说有“二次议价”这种说法。
    但私下里，许多医护人员对高州医院被当做典型颇为不平。他们认为，政府集中采购平台规定的出厂价与零售价之间人为制造了一个巨大的空间，而医院又并不能低于指定零售价开药，“这个回扣要是医生不拿，都被‘药贩子’拿走了，医院、患者谁都拿不到。”
    叶观瑞说，医院不少医生也对外界把焦点聚集到他主政以来的时期表示不平。一个科室主任有点负气地说，“如果非要说最近两年才有回扣，我们全科室的医生都可以签名，自2002年以来，我们医院就有了回扣的现象。”
    为什么要特别强调2002年起这个节点就有了回扣的现象？
    据陈光炜回忆，在他主持医院期间，尽管当时国家没有强制的招标制度，但高州医院的药品采购两年招标一次。“招标会之前，医院会提前向广东全省的大医药公司发出邀请，每次招标会有10多家大公司到场，当时药品有统一的批发价，我们的招标只有一个内容，就是看谁给我们的折扣高。我记得最高的可以达到19%，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将近8折拿到。我们把这个差价一部分用于建立基金，解决特殊困难群体的患者费用，因为那时候还没有全民医保。”
    陈光炜说，“我们每年只招标一家药商作为独家供应商，但一定要是有实力保证医院供药的国家二级（省级）批发商。因为是独家供应，医院从未有医药代表进来游说，给不给回扣，医生都要开这个供应商的药。”
    陈光炜表示，2002年他离任院长之后，听说虽然也还向药商压价，但是公开招标的程序已经没有再坚持了。“而且，已经不是一家药商独家供应了，这样，医药代表也随之而来了。”
    陈光炜认为，经验已经表明，高州过去的模式可以杜绝医生回扣，一是公开招标，一是独家供应。“我们当时是医院的各科室主任现场参与，宣布招标后，药商出去15分钟自行商量，我们全部招标人员坐在那里不离开现场，他们投标后我们现场拆标，现场宣布。无论医生还是院长，都没有腐败的机会。”
    促进医药流通改革
    高州医院回扣事件让主管部门开始重新打量医药流通体制的弊病。这让处于体制与现实煎熬中的叶观瑞似乎看到了曙光的到来——接受记者采访的前一天，省城广州正在召开一场与此紧密相关的会议。
    1月15日，广东省卫生工作会议透露，广东决定改革药品集中招标制度，探索建立第三方医药全流程电子交易公共服务平台。广东省副省长林少春在会上谈到目前的药品集中招标制度时说：“医生不满意，药商不满意，各级领导也不满意，吃力不讨好，所以现在要改变由政府直接组织招商的模式，变成由政府来制定规定，提出要求，然后建立一套机制，由第三方交易平台来交易。”
    广东省医药采购中心主任杨哲则直言“压力好大，大家还说是我们抬高了药品价格”，并承认高州医院的供应商“确实在平台里面”。
    这似乎就像高州医院在陈光炜时期那样，一切又回到了当初的原点。17日，记者再次来到叶观瑞的办公室时，叶很高兴地提到了这个新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