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王晓薇 北京报道
葡萄牙首都里斯本——市中心的黑马广场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有的手持标语，有的高举旗帜，更多的人手中拿的则是康乃馨——这是葡萄牙人举行和平抗议的标志。1974年4月，葡萄牙人手持康乃馨推翻了独裁统治，为自己迎来了民主——如今，葡萄人再次手持康乃馨走上街头，希望的则是能结束已经折磨他们长达3年之久的紧缩措施。
游行的人群集结在广场之上，面朝东面的阿尔玛达山——竖立在那里的是伸出双臂的基督圣像。人们希望他可以听到民众的呼声，人们希望他可以庇佑葡萄牙躲过这场灾难。
基督终于听到人们的祈求，不过只是换了一个形式。
4月5日，葡萄牙宪法法院对于2013年预算案中的半数紧缩措施裁定为违宪。这不仅仅是对预算案的裁决，也是对于欧洲紧缩措施的一次判罚。
好学生的“叛逆”
在葡萄牙宪法法院5日的审判中，13位高院法官共审议了9项紧缩措施，最终裁定其中4项违宪，一项需要调整后再次通过。
高院通过的紧缩措施为，将每月1350欧元以上养老金的附加“团结”税由3.5%上调至10%；公共不满员工加班工资支付标准下调50%、削减教师工资等措施，而涉及违宪的紧缩措施则包括：将国家养老金及公共部门养老金支出减少约个人年收入的7%；削减疾病及失业福利补贴；以及第29款与第77款中，涉及“大规模”增税的项目。
这份2013年预算紧缩措施原计划将削减约50亿欧元开支，在宪法法院判定其违宪之后，据路透社估算，其中将有9亿-13亿欧元的削减额度受到限制。这项预算原本是为了按时拿到欧盟4月即将支付葡萄牙的20亿欧元救助资金而制定的，宪法法院的判决正在延缓这一资金的支付。
4月9日，德国财长朔伊布勒表示，“葡萄牙必须积极寻找缩减开支的其他途径，除此之外，别无他路。”欧盟发言人也表示，鉴于葡萄牙宪法法院的判决，葡萄牙原本定于4月能拿到的救助资金，可能要推迟到5月份。
2011年4月，葡萄牙从“三驾马车”（欧盟委员会、欧洲央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那里寻求到了780亿欧元的救助资金，附带条款自然是实施紧缩措施。与希腊、西班牙等国家共同申请了援助资金不同的是，葡萄牙对于“三驾马车”的紧缩“咒语”一向抱着言听计从的态度。也正是这一“听话”的表现，截至葡萄牙宪法法院判决之前，葡萄牙已经拿到了780亿欧元援助额的近一半。德国总理默克尔也曾在多个场合将葡萄牙作为“好学生”予以表扬。“葡萄牙遵守承诺的表现值得赞扬。只有满足了所有的救助条件，葡萄牙的经济才有希望恢复。”默克尔说。就在宪法法院判决前一个月，葡萄牙刚刚通过了“三驾马车”的第七次“考试”。
然而，好学生也有“叛逆”的时候。紧缩带给葡萄牙的经济危害已经让人们没有时间和空间去幻想紧缩结束之后那美好的日子。在接受“三驾马车”援助之后，葡萄牙的债务占GDP之比已经由之前的107%，上升至118%。债务总额提升还不是最坏的消息，更坏的消息则来自葡萄牙经济规模的缩减。3月26日，葡萄牙央行给出的最新经济预测显示，2013年葡萄牙经济将比2012年冬季所预期的萎缩得更快。葡萄牙央行下调了2013年经济预期，自萎缩1.9%下调至萎缩2.3%。更糟糕的消息还在后面，在欧盟统计局给出的数据中，葡萄牙的失业率为17.5%，在欧盟成员国中位列第三位，而其中25岁以下的青年人的失业率高达38.2%。
“我虽然认同欧盟所制定的财政记录，但是对于现在所贯彻的几乎盲目的财政减赤措施，我却忍无可忍。”葡萄牙最大反对党社会党领袖塞古罗说。
就在最高法院判定部分紧缩政策违宪前一天，塞古罗所在党刚刚向议会提交了对现政府的不信任案。虽然议案未获得通过，但这已经是葡萄牙总理科埃略2011年6月上任以来第四次遭遇不信任投票。而科埃略在2011年的获胜则是因为葡萄牙民众对其前任坚持紧缩的反感。
在“好学生”葡萄牙也利用宪法作为管道传达了自己的“叛逆”情绪后，财政紧缩——这条欧洲领导人为走出危机所画定的路线图又一次遭到了质疑。
扩张性紧缩
“当一个人薪水降低之后，你如何能指望他去还更高的信用卡债。”德国商业银行战略顾问Filipe Silva在谈及欧债危机时表示。
显然，没有经济的增长，债务的减少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葡萄牙通过实施包括削减开支和薪资，下调养老金回馈和增税等诸多严格举措，完成了向欧盟所许诺的削减政府预算1/3的目标。
然而，包括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鲁格曼在内的许多经济学家却认为，此举也是葡萄牙经济在2011年萎缩1.5%、2012年萎缩3%的元凶。作为欧元创始国之一，葡萄牙并没通过实施改革以提升竞争力，而是通过信贷刺激消费繁荣酿下了今天的苦果。在遭遇欧债危机之后，紧缩减赤的艰巨任务却再一次浪费掉葡萄牙调整经济结构的机会。
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欧元区其他成员国身上，无论是希腊、西班牙还是意大利，在严格执行了“三驾马车”的紧缩计划之后，却都陷入了债务占GDP之比持续上升的“怪圈中”。意大利债务占GDP比重由2009年的92%上升至127%的历史高位，希腊债务占GDP之比也由4年前的130%上升到今天的160%。
13%，这一欧元区历史上最高失业率也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紧缩所带来的痛苦。据欧盟统计局估计截至2013年2月，欧元区大约有1910万人没有工作。
“叛逆”并不单单表现在葡萄牙人身上，法国宪法委员会对“富人税”违宪的判罚，意大利政坛正在经历欧债危机以来的第二次领导人更替也都传达出了这种情绪。“紧缩的目的是减少不必要的开支浪费，却并不是将欧洲经济变为处处焦土。”咨询公司资本经济的经济学家洛尼斯说。
在欧盟现有的紧缩政策之下，辅助以扩张性的刺激政策，让欧洲经济得到应有的增长，成为了英国智库欧洲改革中心为欧债危机开出的药方。该智库认为，在制定削减政府预算时，对于那些对经济增长，刺激消费有拉动作用的支出并不应该在削减范围之内。这些支出包括基础设施支出、教育支出等具有“高乘数”（指政府投资如何生成额外经济增长的比例）效应的支出。在该智库看来，基础建设支出的乘数大于1，而在某些情况下，该乘数甚至达到了2。相比之下虽然教育支出的乘数更难计算，但是根据经合组织的数据，完成大学学业的人比完成中等教育的人每年平均将多收入11%，也可以看出在教育上的政府投入也可以产生相当可观的效应。
然而作为最容易被削减的支出——基础设施建设和教育支出正成为陷入欧债危机国家紧缩政策中的首选。在过去三年，葡萄牙、意大利和爱尔兰分别将其基础设施支出占GDP的份额降低了0.4%、0.5%和0.7%。“没有对经济的增长的支持，仅凭紧缩根本难以让陷入危机的成员国恢复预算平衡。”欧洲复兴开发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埃里克·伯格洛夫表示。
危机——救助——紧缩——再危机——再紧缩——再救助，过去四年，财政紧缩的救助方案已经将欧洲带入了一个不断循环的怪圈之中，然而欧洲领导人似乎对此仍然“执迷不悟”。
4月17日，“三驾马车”将重返里斯本，与葡萄牙政府讨论新的减支方案。为了避免最高法院裁决所造成的资金缺口，葡萄牙政府甚至开始考虑是否用政府国债替代现金向公务员发放工资。不知道这些手握国债的人们最终能拿它买到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