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严葭淇 北京报道
烈日炎炎的沙滩上,东方环颈鸻两口子带着自己刚出生一两个小时的小宝贝出来觅食散步。鸟妈妈和鸟爸爸紧张地轮替着,将小宝贝们捂在自己的身子底下,不然暴露在阳光下的小家伙,只要5分钟就会被晒死。
而此时,拍摄这段影像的黄一峰正把自己伪装成一堆垃圾,趴在灼热的沙滩上。为了隐蔽地接近目标,此前他还一点点地匍匐前进了好长一段距离。
生态摄影16年
黄一峰说,生态摄影师是个“要命”的工作。除了匍匐在滚烫的沙滩上拍东方环颈鸻,还有许多让黄一峰“崩溃”的经历。
一次,黄一峰听美国《国家地理》摄影师TIM LAMAN说起,在澳大利亚一个校园有一种神奇的建筑师鸟——“园丁鸟”,他便带着设备出发了。打听了许多人,黄一峰终于在该校园一个红色的消防栓附近,发现了园丁鸟搭建的华美的穹形“舞台”,并拍到了园丁鸟向它心中的女神求婚的情景。
公园丁鸟不停地叼起一件件它自认为可爱的东西,一遍遍地围着“舞台”排练着,揣测着母园丁鸟会不会喜欢。当母园丁鸟终于来到,公园丁鸟献上了一片大叶子,但母园丁鸟不太感冒。最后,公园丁鸟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露出了头上鲜艳的“花”:一块圆形的粉红色羽毛。
为了拍到这段视频,黄一峰在那个地方一连蹲守了3天,“学生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而“那个地方生活和交通费都好贵哦”。尽管如此,黄一峰说,当他看见公园丁鸟露出自己的粉红羽毛时,还是“被深深地感动了”。
还有一次,黄一峰在台湾拍公鹿打斗。两只公鹿在山坡上打呀打呀,一连厮杀了半个多小时,把躲在一旁拍摄的黄一峰累得够呛,他决定放松一下,放眼一望,发现一大排母鹿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被胜利的公鹿挑选呢,“这和人类社会多像呀”,黄一峰心生感慨。
黄一峰说,“在生态摄影师眼中,照片的光线和美感并不是最重要的,真实地呈现自然的样貌和瞬间,才是最重要的”。
尽管生态摄影师的工作“是探险但不冒险的”,但遇上危险的可能性也存在,“最多的可能是山崩、暴雨和泥石流等恶劣气候,我的一个好朋友今年7月做影像调查时,在格尔木翻车,车全烂了,还好人没大碍。”
在台北出生长大的黄一峰,和自然生态结缘,来自于小时候趴在自己家天花板上的一只蚊子。少年好奇的他于是问妈妈,“为什么蚊子能趴在天花板上,而我不能?”妈妈没有回答,而是建议他自己去找答案,由此开启了他对大自然的观察习惯。
1997年,大学时的黄一峰开始在荒野保护协会做义务讲解员,至今已持续16年。他的生态摄影师身份,也开始于荒野保护协会,学美术设计出身的黄一峰说,他“拍照片20年,拍生态16年”。
给苦苓的书拍照片
黄一峰和曾经的台湾名嘴、作家苦苓,相识于2011年。其时,在雪霸公园做了8年义务讲解员的苦苓,将自己邂逅森林万物的惊喜与过程记录下来,出版了他的第一本生态著作《苦苓与瓦幸的魔法森林》。
书中,苦苓和聪明伶俐的台湾原住民泰雅女孩瓦幸一起漫游森林,通过诙谐的笔调和交谈,呈现大自然的奥妙与趣味。一经出版,便大受欢迎,被誉为“自然教育圣经的好书”。
这样,身为荒野保护协会讲师的黄一峰,便邀请他来演讲。那次演讲给黄一峰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苦苓老师是个很幽默的人,讲话很风趣。我见到他时,他穿着也很随便。但他讲课时,不像一般讲自然的人那么学术,而是发扬他台湾名嘴优势,讲的很好玩,每几分钟大家就会笑一次。现场很欢乐。你会发现这是一个真正爱自然了解自然的人。”
“喜欢自然的人有许多共同的话题,所以一见面我们很自然地聊起来。”因为“很有聊”,当苦苓出版他的第二本书《苦苓的森林秘语》时,便邀请黄一峰来做书中的生态摄影。
随后,苦苓给黄一峰开出了一份长达200多项的“大菜单”。其中有“蛇张开嘴巴”、“蛇吐信”、“蛇蜕皮”等高难项目,黄一峰便问他,“老大,蛇张开嘴巴怎么拍?”苦苓笑,“我就看看你怎么拍哦”。黄一峰回道,“老大,我不是马戏团的哦,也不是卖蛇肉的,能让蛇张开嘴巴”。
虽然很为难,但黄一峰还是打算尽力去拍。比如拍蝾螈,它平常隐身于石头底下,必须一块块翻石头找它们。为此,黄一峰先花了1个月时间,调查哪儿有蝾螈,最后和朋友们在雪霸公园的一个河床中,找到了它们的身影。拍摄时“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翻,翻了1个多小时,翻遍半个河床,才找到1条。那是4月份,溪水冰凉刺骨,脚一下水就没知觉了,找到时手脚皆麻。相机也几乎冻住,然后拍到了它下水和在水中的照片”。
“樱花钩吻鲑”是冰河时期遗留下来的古老物种,也是雪霸公园最珍贵的保护物种。这种鲑鱼的特别之处在于,一般的鲑鱼是回流到海里产卵的,而这种鲑鱼因为山峰的阻隔,活动范围仅限于雪霸公园河段。“如果该河段遭破坏,这种鲑鱼将无法存活,所以雪霸公园也采取了种种措施保护,所以我们是不被允许下水拍照的。”因此,黄一峰在岸上架好长镜头,等鲑鱼浮上水面再拍,最后拍到的是“樱花沟尾鲑”跃上水面的画面。
黄一峰说,最恐怖的是拍“虎头蜂”,就是人们常说的“马蜂”。我趁着夏天拍。因为过了夏天,它的警惕性会更高,更难以接近。当我传给他照片时,苦苓说,“你还真敢!”
而最难的“蛇张开嘴巴”、“蛇吐信”、“蛇蜕皮”等,最后黄一峰也都拍到了。采访中,黄一峰讲述了其中的故事。
“‘蛇吐信’是因为它对周围环境感到不安,先吐出舌头感觉周围有什么危险存在。拍时第一是要等。那天我从在山上看见它时,就在旁边等着。拍时,对它吹了口气,它吐出了舌头,我就按下了快门。”
“‘蛇张开嘴巴’和‘蛇蜕皮’一开始,真不知该怎么拍。后来我遇到一条正在蜕皮的眼镜蛇。它蜕皮时会很不舒服,所以一直扭动着身体,一旦感觉有异常就会停止蜕皮。当它打开嘴巴时,我迅速地抓拍了一张。”
之所以能拍下这些罕见的珍贵画面,黄一峰说这得益于他之前所做的功课,“我拍任何一个东西前,都会先去实地勘查一番。所谓的生态摄影,就是拍动植物的自然样貌,所以强迫动物做什么是不可能的。比如你用手按着蛇,让它吐信是不可能的,有时等一个晚上,它也不吐,要拍到真是很难很难。”
他给记者看他拍摄的照片,“这是台湾的百步蛇,在大陆叫五步蛇,巨毒,一旦被咬很快没命。所以拍前必须知道它的习性。”黄一峰传授经验,“一般蛇是比较躁动的,毒蛇在动的时候就别靠近,当它静下来盘起来,收成弹簧状一段时间后,就可以拍了。但不要拍它的正面,侧面拍安全系数会更高,因为蛇转过头咬人的可能性少很多。”
半年过去,苦苓菜单中的所有照片都拍摄完毕,“有部分是我原来的储备。”当苦苓收到这些照片时说,“我就知道你可以。”
生态达人的困扰
如今的黄一峰,早已成为台湾屈指可数的著名生态摄影师,和以摄影、插画、视觉设计等记录自然生态的艺术工作者。他同时还是荒野保护协会和野性中国(WILD CHINA)的资深讲师、影像生物多样性调查所(IBE)顾问和英国Nature Picture Library图片库签约摄影师。
身为两大协会的讲师,黄一峰每月都要抽出一定时间“服勤”,带领一拨生态爱好者去某个地方定点观察和记录动植物的生态状况。他更将自己多年带队自然解说与观察的经验集结成《自然野趣D.I.Y.》、《婆罗洲雨林野疯狂》、《自然观察达人养成术》3本著作。
在《自然观察达人养成术》中,收录了超过500幅原创插画、照片和多位观察达人的宝贵经验,黄一峰更在其中将最实用的自然观察方法娓娓道来。该书荣获2013年台湾“金鼎奖”最佳儿童及少年图书个人奖,不爱写序的苦苓还破例给撰写了序言。
“生活在都市中的人,没有多少机会接近大自然,因此观察可以从身边的小生物开始,不要一下就拉到国家公园。比如在北京的小区就有刺猬,在台北的小区有猫头鹰。”
“其实,对于自然的观察也不是没有机会。这两天我在北京,发现槐树都变黄了,很美丽,但有多少人会停下脚步,驻足观看呢?这两天我尽量走路,发现很多小鸟在那里飞呀飞,吃东西。这就是一个心境和态度的问题,也是生活习惯使然。”
采访中,穿着“野性中国”T恤的黄一峰告诉本报记者,他家中养了7只龟、3只收养的流浪狗,家中的阳台上还匪夷所思地种了一株梅花。“7年后,梅花开花了,吸引了很多鸟来啄食。”
最有意思的是,爱自然的妈妈也成为黄一峰的帮手。几年前,黄一峰家的阳台上多了一群新居民——白头鹎。黄一峰说,白头鹎喜欢“骂人”,而他也没那么多时间守候家中,便动员妈妈上阵,悄悄拍下了白头鹎喂食小鸟的精彩瞬间。
如今,黄一峰是个十足的生态达人。因为自然观察早已成为他的生活习惯和生活态度,而生态摄影师也是他安身立命的职业。黄一峰说,做生态摄影师“一方面是自己喜欢,另一方面也希望通过图片影像推广出去”,为此,他在大陆也做了多场生态讲演和展览。
但黄一峰也有些忧心,“生态摄影师在台湾是比较冷门的工作,叫得出名字的只有几个。现在整个出版环境不太好,如果大家都不看书了,那我们怎么来展现自己?”
黄一峰因此很羡慕国外的同行。“生态摄影在国外是很主流、很受关注的,但华人社会却缺乏相关氛围。去年,我们野性中国团队受邀去英国参加相关活动,就特别受欢迎和礼遇。英国人认为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因为生活中不能没有自然和艺术,但华人社会却认为钱是更重要的。”
链接
《苦苓的森林秘语》
继《苦苓与瓦幸的魔法森林》后,公园义务解说员苦苓再次展开他与森林的秘密对话。这一次,可爱的泰雅小女孩瓦幸离开苦苓独自追寻梦想去了,临走前她拜托祖灵赐予苦苓神奇的能力,让他能与大自然的一草一木及昆虫动物们直接沟通。得此“超能力”的苦苓跟蚂蚁聊天,撞见猫头鹰和蝙蝠在聊天,听群鸟七嘴八舌,跟桧木爷爷辩论……造物主对生命万物精巧的安排,带给苦苓无尽的惊奇,而读者跟随苦苓,也与大自然的一草一木一虫一鸟进行了精彩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