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年夜饭是主内的妈妈奉献才智的战场,但我家却是“爸爸菜”集中展示的橱窗,诸如蛋饺、蛋菇、籽包、东坡肉等这些平常难露一脸的爸爸的家乡菜,都会荟萃于年夜饭的餐桌上。
年夜饭是妈妈也是全家最忙碌的时候,因为按妈妈的惯例,无论是否有亲戚来,年夜菜都一定要摆满家中那张硕大的圆桌,大概得15个菜左右吧。为此,她和爸爸一礼拜前甚至可能一个月前就开始讨论年夜饭吃什么。但其实,每年年夜饭的菜式都大同小异,来来回回都是那么十几道菜,其中最讨好的当然是那几道爸爸的家乡菜。
爸爸的老家在江西南丰,和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是老乡。爸爸年轻时离开老家,因为家乡已无至亲所以很少回去,对家乡唯一的怀念就是年夜饭上的家乡菜。而这几道家乡菜因为工艺繁复,也因为上世纪80年代初还是物资匮乏期,平常日子几乎不可能见着。除夕那天,是我们全家动手准备年夜饭的快乐时光,在做的过程中,我们小孩还能时时提前吃上个炸肉丸、品尝块东坡肉。因为曾经是参与者,我觉得最有趣的菜品是蛋饺。蛋饺是用蛋皮包上炒好的香菇丁、笋丁、腊肉丁之类,最麻烦的是做蛋皮,因为做好的蛋皮要不薄不厚,薄了容易破,厚了也不好包。
这个最要功夫的活儿通常被我自告奋勇地揽下。点上一个小炭炉,然后在一个金属的大汤勺里,用一块肥肉抹一抹,让汤勺涂满油脂,然后倒入一汤匙蛋液,在炭炉上慢慢地上下左右转动,蛋液便在勺壁上均匀流转。大概一两分钟,蛋液全部凝固,一张半球形的蛋皮就做好了。小心地揭离大汤勺,包上馅料,两边一合,抹上点儿淀粉封口,就是一个半月形的蛋饺。籽包和蛋饺大同小异,不过是将蛋皮换成了薄透的豆腐皮,包好后再加一道油炸工序。而年夜饭最好看的菜品就是蛋菇了。蛋菇的制作过程也不太平凡。先要准备一根薄薄的猪肠衣,这个不难,在卖猪肉的地方就有卖,每年冬天爸妈都会买上好些,灌上用酱油腌制好的肥瘦猪肉,制作出可以吃一整年的私家腊肠。家制腊肠美味独特,在北京上学时,我室友品尝后大加赞赏,曾有出资让我爸妈每年批量生产的多次动议。
回过来还说做蛋菇。这个菜都是爸爸动手,妈妈打下手。先把肠衣用白棉线扎紧一端,然后在另一端插上个小漏斗,灌进蛋液。过程必须十二分地小心,因为肠衣非常滑,掌控不好不是蛋液灌不进去,就是蛋液全撒。灌好蛋液的肠衣照样用白棉线扎紧,再将这段蛋肠放入锅中煮。锅开后,用针刺不流蛋液立马起锅切段。在刀切断肠衣的瞬间,肠衣收缩成一个细细的圆环,一朵淡黄娇嫩酷似伞菇的蛋花刹那高调绽放。最后,将做好的蛋菇加入高汤、粉丝、炸肉皮、炸肉丸、盐等煲好,一大盆鲜美的汤品就热气腾腾地上桌了。
说起来,如今已经高龄的爸爸,其实一直是一个饕餮客,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个地道的“吃货”。当年经常出差的他,有很多被各地招待宴请的机会。自称“走南闯北”的他,在出差回家后,总要在妈妈和我们几个小孩面前炫耀他刚吃过的菜品,害得我们直咽口水。然后就怂恿妈妈拷贝一个,这时爸爸就开始在旁边担任现场私教。记得有一次做香菇菜心,妈妈老掌握不好火候,爸爸便让我上场试试,效果果然比妈妈做的好。因为从小我就是“外貌协会”的,知道菜品要讲究个色相,而实在的妈妈总是把食物充分做熟。
这样的年夜饭在我90年代来北京前,年年上演。在没有这样年夜饭的今天,我也逐渐明白了年夜饭的意义。所谓的“妈妈菜”、“爸爸菜”,并非它们有多么精致美味,而在于享用它们的那些幸福时光,被岁月的车辙隆隆地碾过,一天又一天地远去……对于幸福,谁不是留恋再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