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王晓薇 北京报道
在巴尔扎克的小说《高老头》中,贫穷的青年贵族子弟拉斯蒂涅挣扎在一个两难的境地中:他是应该努力学习工作,成为一名律师,苦苦奋斗至50岁时,取得每年5万法郎的收入,还是应该去勾引一个富裕的继承人,在他20岁时便拥有100万法郎?
这是拉斯蒂涅在19世纪时遇到的问题,300年后的今天,这一困惑不仅没有消失,甚至影响到了更多的人。来自法国的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在他的新书《21世纪资本论》中,就试图用一个公式对这一道德问题作出更加合理的解释。
在经过15年对浩繁的数据收集整理后,皮凯蒂将产生“拉斯蒂涅困境”的原因归结为资本收入率(r)大于收入增长率(g)所导致的“世袭经济”,这一现象在中文翻译中则被形象地译作了“拼爹经济”。皮凯蒂认为,正是由于r>g的长期存在,让当今世界正在朝着马克思在他《资本论》中所描述的“富者愈富、穷者恒穷”的方向逼近。而解决这一问题的途径便是为资本“戴上枷锁”——在全球范围内征收资本税。
皮凯蒂的观点在大洋两岸引起了广泛的讨论。11月15日,皮凯蒂在北京坦率地对新书中的观点进行了阐述。无论是听到赞成还是遭遇质疑,一头黑发的皮凯蒂都会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提问者,态度诚恳而自信。他说:“数据自己会说话,它有自己的力量。”
重返巴黎
皮凯蒂1971年出生于巴黎近郊的克里希地区,时值巴黎公社起义200周年。1989年,当其下定决心报考法国名校巴黎高等师范学院(ENS)学习数学和经济学时,法国大革命刚刚结束200年,柏林墙刚刚倒塌。
在他的新书中皮凯蒂特意用一个篇章介绍了自己出生时的时代背景,之所以在这一问题上“浪费”笔墨,主要原因是皮凯蒂并不希望因自己出生于充满激情的左翼家庭而被随意归入“左派”经济学家的阵营。在他看来,他是一个非左非右、只是一心想从庞杂而无序的数据中探求规律的普通经济学家。
然而,即使皮凯蒂并不愿意提及,但是谁也无法完全否认童年经历对一个人的成长会产生深远的影响。皮凯蒂的父母曾在1968年参加了打倒传统法国的示威游行,并在那之后举家迁移到法国南端的奥德省,在那里一边放羊一边进行乡村改造实践。
乡村经历让皮凯蒂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社会中存在不平等现象,并希望能对这一现象的产生原因一探究竟。当时的皮凯蒂也许并不完全清楚他正在朝着社会经济学理论的塔尖——社会收入分配公平问题——迈进。
从开始大学生活,到最终因在社会财富的再分配方面研究出色拿到博士学位,皮凯蒂仅花了四年的时间。在撰写博士论文期间,皮凯蒂师从法国著名经济学家、法国经济科学学会主席罗杰·格斯奈里。在完成博士学业后,皮凯蒂接受了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经济系的聘书,开始了为期三年的海外执教生涯。在美国的工作经历虽然让皮凯蒂领会了什么是“美国梦”,但是欧洲和美国在经济学研究方法上的巨大差异,还是让其做出了重返巴黎的决定。
“我清楚地意识到,我对世界经济一无所知。我的论文都是由一些相对抽象的数学定理组成……回到法国后,我开始收集这些缺失的数据。”在《21世纪资本论》中,皮凯蒂这样解释了他离开美国的原因。
1995年皮凯蒂回到了故乡法国,此后他用了15年时间创建了一个关于收入不平等演变过程的大历史数据库,并通过这一数据库他寻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平等梦
资本收入率与增长收入率之间存在巨大差距是造成社会两极分化的主要原因,这并不是皮凯蒂的“专利”研究成果,无论是在19世纪马克思的《资本论》中,还是在20世纪西蒙·库涅茨所得出的库涅茨理论中都早已被发现。
皮凯蒂的成果之所以引起高度关注,是因为数据库中繁杂的数据符号清晰地勾勒出了一条与《资本论》中曾描述过的“富者愈富,穷者恒穷”画面相一致的轨迹。而对于库兹涅茨所认为的收入不平等将在资本主义发展的高级阶段自动降低,皮凯蒂也用他所收集的来自20多个发达国家在21世纪的最新数据验证了这一理论的失效。
“我并不想对前辈的研究成果作出孰是孰非的判断,我只是将我数据库中所展现的抽象的理论如实地描述给大家。”皮凯蒂说。
在书中,皮凯蒂多次强调他并非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他并不赞成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断言的因资本收入率下降,“资产阶级最终会自掘坟墓”的理论。他所担心的只是这种因收入差异过大所带来的不平等危机。
作为法国青年经济学家的中坚力量,皮凯蒂的解决思路早已经在法国总统奥朗德的执政纲领中有所体现,作为皮凯蒂口中的“欧洲罗斯福”,奥朗德在2013年宣布开征“富人税”;然而,“富人税”却掀起了以法国著名影星杰拉尔·德帕迪约移民俄罗斯为代表的富翁移民潮。对此反思,皮凯蒂在他的《21世纪资本论》中将他为“资本戴上枷锁”的行为扩展至了全球范围。
对皮凯蒂而言,在全球范围内开征资本税是一条“既能保证经济的开放性又能有效规范全球经济,并缩小社会分配差异的最佳路径”。而皮凯蒂承认,征税并不是解决贫富差距的惟一路径,教育、医疗、福利体系的建设则是实现平等目标的重要“配套工程”。
对于如何实现在全球范围内征收资本税,皮凯蒂则跳出了经济学家一贯严谨的思考框架,将实现全球征收资本税的想法寄托于了国际合作的良好愿景之上:“全球资本税的想法是一个乌托邦,但是为了避免无休止的不平等螺旋上升,并且能够控制令人担忧的全球资本集中,这一理想工具将成为一个标杆”。
“在权利方面,人人与生俱来而且始终自由与平等,非基于公共福祉不得建立社会差异。”这是法国《人权宣言》的第一条,皮凯蒂将它写在了他重达一公斤的大部头著作《21世纪资本论》的导言中,他希望这些冰冷的数据最终幻化出一个人人平等的理想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