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吴小曼 北京报道
不是为诗歌群体画像,也不是去缅怀一个逝去的“文化高地”时代,苏历铭称自己的随笔集《细节与碎片》不过是“一个人的诗歌记忆”:在洒满阳光的午后,悠然回味一个人的漫长诗歌之路。它同时也是诗人之间的交往史,从他与众诗人交往片段中,可以看到诗人的性情与真相,他不是从诗歌运动、流派等宏大叙事来重返诗歌现场,这就给我们提供了在场者不在场的诗歌历史,反而有真实感和可亲近感。作为参与者与观察者,苏历铭回味了众多的诗歌前辈和“80年代”的诗歌中坚人物及后来的诗歌同道,而上世纪90年代的市场化是一道分流,诗歌由“众声喧哗”随即进入沉寂期,有人出国留学,也有人下海经商,近几年面临新的转型,有人在回归,也有人继续在商海沉浮,在经济大变革时期,苏历铭经历了出国、回国,从体制内又到体制外的人生嬗变,从他的诗歌经历与不同诗人的交往、唱和中,可以看到中国诗歌这30年来的变迁,和诗人身上承载的中国“士”的精神的流变。
青春时代的记忆
《华夏时报》:《细节与碎片》,据说是从两万字的篇幅最后扩展到10多万字,其中写作的时间也持续了好多年,从最早写身边朋友的冲动,到后来把近几十年来诗歌界重要的人物一一作了勾勒,这是不是对80、90年代以来的活跃人物做的一次诗歌“集体画像”?
苏历铭:其实《细节与碎片》随笔集成书后有30余万字。这本书最早的起因是2005年春节期间的某一天,我突然怀念起写诗以来的人与事,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上午十点坐在桌前信笔涂鸦,一直写到次日凌晨两点多钟,完成近两万字的随笔《细节与碎片》。在写作的过程中,青春时代开始的各种与诗歌相关的细节与碎片,几乎不需要查阅和参考任何资料,异常清晰地闪现于脑海,我知道,与诗相关的往事在我的生命里占据着相当重要的位置。之后有人建议我撒开大网,把中国诗坛上有影响力的诗人悉数写出来,这完全违背了写作本意,因为我既不代表也不隶属任何权威机构,没有树碑立传的职能。为了阅读的方便,我采用以“一个诗人”为章节扩写原先那篇随笔。我只写了我认识的诗人,是一部分人的画像。
《华夏时报》:选择从牛汉、张志民、北岛到第三代诗人,乃至70后诗人甚至是一些边缘诗歌爱好者一网打尽,你选择的标准是什么,仅仅是因为朋友的关系,还是可以从这些人物身上串联起整个中国现代诗歌的变迁?
苏历铭:在这本随笔集里,写到的诗人都是我个人写作过程中遇见、交往或肝胆相照的朋友,他们和我在不同时期有着各种各样的诗歌关联,比如张志民,他曾给我第一本诗歌合集写过热情洋溢的序言,那篇文字鼓舞我用生命热爱诗歌。我选择的标准是和我有过交往或交流的诗人,从牛汉到80后的夏午,时间跨度超过60年,这些诗人只是波澜壮阔的现代诗发展过程中一个个小缩影,但都给我至深的印象。我知道,他们远非中国诗人的全部,并不能呈现中国诗歌的全貌,但其中的一些人或许是当代中国创造诗意文化的诗人群体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中国民间潜藏着一大批严肃写作的诗人,他们的艺术成就并不低于台面上活跃的诗人,我只是把我认识的边缘诗人呈现出来,其实他们是一大批。
记录被遮蔽的群体
《华夏时报》:其中讲到北岛尤其让人感慨,他作为朦胧诗的旗手,曾经像一面镜子照耀着整个80年代诗歌,而在今年杭州诗歌节上,他却佩戴上红领巾,让人感叹光阴的流逝,它让曾经的“反叛者”变成了“秩序的维护者”,我们无权去苛责每个人的选择,也许每个时代的诗人有每个时代的使命。你见证了80年代诗歌高峰,也参与了90年代初的诗歌运动,此后转向商业,经历着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诗歌的逐渐边缘化,现今重新回顾诗歌圈的人与事,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苏历铭:我是1980年考入吉林大学经济系的,所学专业是国民经济管理。我们这一代大学生是受朦胧诗潮影响的一代,如果不是诗歌的巨大影响,我可能就不会具有诗人身份。可以说,是诗歌伴随了我的整个80年代,那段时间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岁月,若不是80年代末的分水岭,我的热情可能还会持续下去。上世纪90年代初留学海外,诗歌写作以及与诗有关的各种活动对于我而言戛然而止,我曾预想,这一生我将与诗歌无缘。
事实上,在留学的6年多时间里,我还是断断续续地在论文的草稿纸上涂鸦。诗歌是我个人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尽管由于各种原因它有时会退缩到心灵的最底部,但却从未真正切断它。回国后,虽然进入投资银行领域发展,却在经意与不经意之间与曾经的诗友们恢复了联系,当环顾当下诗坛时,我发现当年的一些诗人已经销声匿迹,但仍然有人在孤独坚守,坚守者让我心怀敬意。其实,进入上世纪90年代以后,中国经济进入高速成长阶段,社会嬗变迫使诗歌从大众艺术远离公众视野,能够坚守以及不断开始诗歌写作的人,都是商业社会里弥足珍奇的高尚动物,他们创造诗意,在欲海横流中不断抹亮灰暗的天空。我以崇敬的心情看待每一个诗意创造者和坚守者,希望记录下这一被遮蔽的群体。尽管延伸到三百年以后,这些诗人或许痕迹皆无。
《华夏时报》:强调个人视角,细节与碎片,不是为重要人物立传,而是一种情绪与情感,里面是不是也包含着太多的物是人非与对曾经的理想的反思。
苏历铭:之所以叫做《细节与碎片》,只是基于我个人在记忆之中拼凑起来的有关诗歌的散记。既然是随笔集就决定了写作的随意性,这本身也是个人情感的抒发。我们这一代是呼唤着“理想”一路走来的一代,然而理想是什么?我想它既有对未来的期望,也有对现世的反思。我们曾经热血沸腾、心潮澎湃,这些都是历史。然而现在我们会变得更加理性和客观,因为我们亲历了历史的演变。
《华夏时报》:“80年代作为文化的黄金时代”被很多人反复回味,因了距离,也因为现实的原因,这个时代总是被赋予很多符号意义,而你的诗歌记忆没有正面书写这个时代,只是从每个诗人的生活变化来反观个人命运与时代的关系,这是不是你定位的细节,而不是历史现场的细节?
苏历铭: 这本书虽没有严格意义的时间背景,但却是我从80年代初期开始诗歌创作所经历的诗人写起的,而大部分的记忆开端都始于80年代。对此,我并不是想刻意规避你所说的符号意义,而只是个体经验写作的随意性使然。正因为个体体验的特性,我们不解读历史,也并不顾忌那些符号或者诠释。即便如此我们深知,我们都是历史之中的人,其细节也必然是历史的细节。
《华夏时报》:从对诗人的直觉的观感来串联诗歌记忆,是比较讨巧的一种做法,但抽取了历史背景、诗人与诗人的关系,总觉得不够立体、全面。
苏历铭:真正的写作没有功利性的目的,所以谈不上讨巧。作为一个写作者,能够将自己30年来诗歌写作经历串联起来,将我们这一代人的诗歌经历形成文字,如果有人喜欢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一个人的经历是有局限性的,某种意义上说,这本书是我的诗歌个人记述,或者说是个人诗歌史,所以做不到对中国诗歌全面和立体的描述。
作者简介:
苏历铭,投资银行资深专业人士,著有个人诗集《田野之死》、《有鸟飞过》、《悲悯》、《开阔地》和随笔集《诗的记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