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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生喧哗,我自沉寞” 余秀华:我不喜欢被人贴标签

吴小曼 2015-1-23 22:15:00


本报记者 吴小曼 北京报道


    “你等着吧,你很快就会红的。”《诗刊》编辑刘年在编完余秀华的诗后,在微博中写下回复并预言她会成为一个当红诗人,但他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红:这几天余秀华的诗成了微信刷屏最多的阅读文章,尤其是她的代表诗《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有人形容这首诗在网络上像“病毒般蔓延”。
    余秀华火了,超出《诗刊》及编辑刘年预料,他们所说的红不过是在诗歌圈获得影响,而不是发酵成为“娱乐现象”。
    平时无人问津的横店村余秀华老家挤满了陌生人:要求采访的媒体、出版商、当地宣传部门领导还有妇联代表。余秀华一一笑脸相迎,并重复着相同的问题:从什么时候开始写诗,如何得了脑瘫,是否有过真正的爱情?甚至被摄影记者要求穿上漂亮衣服、摆POSS、化妆,并被要求现场作诗。
    余秀华因新媒体平台快速走红,又快速地被媒体“娱乐化”,以致成为大众文化狂欢,这究竟是诗歌的幸还是不幸?
余秀华不是“心灵鸡汤”
    “喜欢余秀华的诗,因为我也是农村长大的,因为也曾不管不顾,也曾痛彻心扉,也被世俗抓住头发在墙上磕。更重要的是,她的诗,放在中国女诗人的诗歌中,就像把杀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闺秀里一样醒目——别人都穿戴整齐、涂着脂粉、喷着香水,白纸黑字,闻不出一点汗味,唯独她烟熏火燎、泥沙俱下,字与字之间,还有明显的血污。”刘年说他被余秀华诗歌感动,不仅是因为他们有着同样来自农村的生活经历,也曾不管不顾,也曾痛彻心扉,其实最重要的是余秀华的诗歌里面有一种质朴的力量,一种超越性别、洗去脂粉气的蛮横气质,你也可以说她身上还保留一种自然中的匪气,或者说是诗歌的“流氓”气,余秀华也不讳言她身上的“农妇气”,她的博客签名就是“你说你是流氓,我信了”。
    正是这样的“横冲直闯”,一改中国诗歌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虚矫”,也就是受翻译诗与现代各种主义、流派影响,诗歌完全进入到文本与形式的“技巧写作”中,而与现实生活和中国诗歌传统越来越远,而反“知识分子”写作的新诗人群体,如下半身、梨花体等,则陷入到一种无聊与低俗的词语狂欢中,余秀华的出现如一缕清风,她清新、自然,质朴的诗歌风格直接承接中国的诗歌传统,在自然中蕴含一种生命的力量,直击我们的痛点,而又把苦难掩藏在诗意之下,因此能获得共鸣,成为这几天网友争相转载、分享的诗歌样本。
    作家陈希我说“其实中国人是有信仰的,境界低的人信仰钱,境界高点的信仰文化,境界再高的信仰诗歌”。
    诗歌作为中国的精神传统自屈原、李白以降,诗歌已经内化成文化人的精神信仰,经历新文化和现代主义运动后,上世纪80年代“朦胧诗歌”再次掀起高潮,并影响到社会文化运动与生活层面,而到了90年代市场化过程中,诗歌逐渐被边缘化,诗人也退隐到个人的角落,大家也认同了诗歌本就是个人化、小众或者说是精英阅读的角色定位,而余秀华突然变成了一种“大众阅读”,诗歌圈突然生出一种不适来。
    这是不是又一流行符号或者说是因她残疾人、农民身份,而成为了媒体炒作和大众非理性阅读的“心灵鸡汤”与励志故事呢?
又一流行符号?
    果然,经历了喧哗,这两天媒体已经有反思的声音:媒体人韩英杰就批评余秀华的走红不过是又一流行符号,她与芙蓉姐姐、凤凰姐姐等众多被网络制造出来的娱乐现象一样,也会很快沉寂并认为她不过是因身体残疾和来自底层的生活获得了大众的“同情”。
    除了媒体人的评价,诗人中也开始有了审慎的声音。诗人沈浩波就认为余秀华的诗歌缺少“艺术性”,只能说是已经进入专业诗歌写作中,还有待提高,而且诗歌格调不高。诗歌圈近似的评论还有不少,但诗人、女性主义学者沈睿却不这么看,她直言沈浩波等诗人的评论不过是患了“男诗人的酸葡萄症”。
    沈睿反对媒体与评论给余秀华贴上任何标签:什么脑瘫诗人、农民诗人,她就是一个诗人。
    “我觉得余秀华的诗很棒,不在乎她是脑瘫还是脚瘫,就是她身体没受到损伤,我也喜欢她的诗歌。她不完美的身体,她的容貌,跟我欣赏喜欢她的诗歌没有关系。”而且沈睿强调,她对媒体描述她是一位农民诗人这种说法厌恶至极。她觉得诗人是超越一个人的工作和户口本上的分类。美国很多诗人都在大学里教书,你不能说这个诗人是教授诗人——什么是教授诗人?It does not make any sense! 你不能定义一个诗人是农民诗人、工人诗人,即使他们写农村的生活、工厂的生活。你不能说一个诗人写自己家里的事,于是就是家庭诗人。
“人间有各种病症”
    刘年在余秀华诗歌编后记里写道:人间有各种病症,所以人类才发明了诗歌。
    疾病是否已为她的诗歌加分,还是媒体过分放大了她的诗歌使之成为一种“诗歌现象”?余秀华却显得很冷静:对诗歌而言,这样的关注度实在不应该,超过事情本身都是危险的。不管东南西北风,不管别人怎么说,姑奶奶只是写自己的诗歌,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尽量写好。呵呵,幸好这样的风刮不了多久。
    余秀华在博客中回应突然走红时称,自己的身份顺序应是女人,农民,诗人。不过,目前依然有很多媒体拿她的脑瘫说事,甚至有当地媒体把她塑造成“正能量”的典范。这让余秀华有些招架不住,她说不高兴时她想骂娘,她写诗本就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没有什么高深的东西,之所以选择诗歌这种文体,是因为她写字不方便,就选择了这种打字很少的文体。至于脑瘫作为一种先天残疾,她早就认命,所以说不上与命运抗争,而且她也不需要抗争。
不认识迪金森
    既不需要任何身份的标签凌驾于诗歌本身之上,也不需要被过分拔高,说到有评论家说她是中国的迪金森,余秀华说我不认识她,也没有读过她写的诗。余秀华率性和自然的个性不仅流露在诗歌中,也保持在她的对话中,她不掩饰自己的情感和喜怒,也不接受别人的奉迎。
    余秀华虽与迪金森有着相同的生活经历,却是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而且诗歌也不具可比性。迪金森虽然生活在美国乡村,但接受的完全是精英教育,父亲是当地著名乡绅、地产建筑商、州议员,哥哥是著名律师、国会议员,嫂子兼闺蜜是著名文化沙龙主人,使得迪金森可以与英美一流学者、诗人、牧师对话和交流,她不以发表而写诗,一生生活在家族宅院里,但她的家就是世界。她的诗歌自然,充满想象力,是完全神性的写作。
    余秀华生活在封闭的乡村,要自己劈柴、喂兔子,甚至忍受丈夫的拳脚,她直接面临着生存的压力与当地人的歧视,所以她的生活与诗歌都要粗粝和庸常。
    所幸她没有自怨自艾,她的诗歌充满着爱与希望,但我们能透过诗歌看到她的痛,一种决绝和凌冽。也才有充满生活质感和苦涩的《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的诗,它是现实与想象中的“春天”意象:——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如同诗人陈家坪在接受记者采访中所说:我有一个诗人朋友对此写过一篇评论文章《更重要的是谈论诗歌》,我觉得是一篇积极,有助于理解她诗歌的文章。
    就余秀华的诗歌写作而言,我觉得她是一片赤诚,让我想起波德莱尔的一本书,名叫《我心赤裸》,我无意去谈她的诗歌写作意义,因为那样做有点儿残忍。我已无言面对这样的灵魂,我祈祷这样的灵魂会有属于她的羽毛。我们社会受一种无意识支配,现在把一个赤裸裸灵魂暴露在了众人面前,我们需要学习的功课,是如何爱护灵魂。
    诚如陈家坪所担忧的,余秀华个人残疾、生活、情感,甚至不幸的婚姻都被暴露在众人面前,还有媒体记者让她现场在小院子作诗,她只好颤颤巍巍地坐到电脑前:写下众生喧哗,我自寂寞的无声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