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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塑乡村生活方式 让艺术留住乡愁

严葭淇 2015-8-13 02:01:24

本报记者 严葭淇  北京报道

    乡建运动最初兴起于民国初期的二三十年代。近几年,乡建引起全社会尤其是知识界关注,许多城市知识分子、艺术家、文化人、都市白领甚至企业家,自愿去中国边远乡村,通过扶贫助教、古建保护、民族复兴、生态农业、乡村文化生活再造等方式,帮助村民改善生存处境,重建乡村秩序和景观。这其中,由艺术家引领的艺术乡建取得了瞩目效果,包括碧山村、许村和郝堂村在内的乡建项目,亦成为呈现艺术家乡村理想、激情和执着的精彩样本。

    值得一提的是,被誉为“最美乡村”的郝堂村,近日再度入围了住建部和国家旅游局公布的第三批全国特色景观旅游名镇名村示范名单。曾经凋敝破落的村庄,通过多年的艺术乡建,留住了人们心中美丽的乡愁,这并不容易,也不知是否能持续。毕竟各种利益的博弈和资本的大举入侵,都有可能让美丽的乡愁,变成一场风花雪月的往事。

用艺术修复凋敝的乡村 

    4月30日至5月29日,在北京元典美术馆举行的“乡建在中国:碧山&许村”展览,吸引了许多艺术爱好者。展览通过大量文字和图片展示了一南一北两个艺术乡建的精彩案例:艺术策展人左靖和艺术家欧宁主持的安徽黟县碧山村的“碧山共同体计划”、当代艺术家渠岩主持的山西许村的“许村计划”。

    许村地处太行山区,因明朝皇帝朱元璋特许建村而得名。和中国无数乡村一样,8年前的许村也凋敝不堪,建筑破败损毁,村中青壮年多外出打工,全村人均年收入只有2000元。但许村留存下来的庙宇、戏台和民居,却完整地呈现了明清以来的历史脉络,这深深地打动了渠岩。

    “每当我站在许村,我就感到失去家园的恐慌,我万分惆怅、落寞、无奈和悲凉,仿佛一切都像落日,我们的文明正在逝去。”2007年,渠岩因摄影取景来到许村,许村深厚的历史底蕴令他震撼,用艺术修复乡村的计划由此萌发。

    同年8月,渠岩请来艺术家、建筑师、联合国官员等几十人,在许村举办了“中国乡村运动与新农村建设”论坛。当时县委书记带着和顺县的官员们也来了,“许村计划”由此拉开大幕。

    艺术乡建实施8年后的今天,曾经破败的许村已恢复活力,外出务工的青年人也逐渐回流。村民们依靠旅游客流,每年最高可有六七万元的收入。村里不仅有了艺术公社、有机农场、酒吧,5所高校的写生基地也设在这儿。两年一度的国际艺术节更成为许村和周边村县的盛事,十几个国家的艺术家在此聚集创作。一家澳洲的基金会还捐赠了钢琴,在许村免费开设了英语课和摄影课。中国台湾的建筑团队则帮助村民们改造百年古宅,外观修旧如旧,屋里却是舒适的现代装修。

    渠岩将8年的乡建经历,写成了40万字的《艺术乡建——许村重塑启示录》。但渠岩也有隐忧,他不想把许村做成一个旅游村,“这样对乡村有标本意义吗?对民族复兴文明有意义吗?没有。但村民看不到经济利益就不会支持,所以我们需要平衡这种关系。”渠岩认为,如果不把乡村作为家园,谁也救不了。“只有把乡村当成家园,农民才不会抛弃它。否则,他们挣到钱了,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距许村1000多公里外的碧山村,位于著名的黄山风景区,它是艺术家左靖和欧宁发起打造的另一个艺术乡建现场。

    碧山计划发轫于2011年。其时,欧宁和左靖分别在黟县碧山村和关麓村买了一幢徽派旧民居。随后他们自筹资金,在碧山村策划组织了第一届“碧山丰年庆”(Bishan Harvestival)。又邀请艺术家、建筑师、设计师和当地工匠、艺人合作,创作出一些名为“黟县百工”的传统工艺和生活用品的当代版,在碧山村展出。还在当地建设了“水牛学院”,用来进行教育和讲座项目。与此同时,包括碧山村和徽州地区历史文献展览、外来音乐人和当地戏曲团体表演、纪录片和剧情片放映、与国际大学建筑专业合作开展乡土建筑保护调研,农货市集等各种艺术项目和活动在碧山村频繁举办。

    “我们希望碧山共同体计划不只在文化和艺术层面,同时也在经济和社会层面有所拓展。”欧宁表示,这既是激活乡村公共生活,并将其转化为生产力的重要环节,也是知识分子返乡的组成部分。

    如今,艺术家的梦想已成为现实画卷。曾经的破烂木屋成了客栈书屋,溪流上有了亭台楼榭,村民平时贴补家用的手工活,成了展示传统文化的技艺,“碧山丰年庆”成为碧山一年一度的农耕祭祀活动,碧山已华丽变身成一个弥漫着清新诗意的世外桃源,符合人们心目中对美好乡村的所有期待:简单、淳朴、丰茂、古建众多、景色优美、传统文化底蕴深厚。

    多年的乡建实践,也使欧宁更深地体会到乡建的困难。“首先,不论民国时代,还是今天,乡村建设作为一种民间自发运动,它的空间其实是非常有限的,它能否获得合法性和更大的社会空间,取决于它与政治的微妙关系。其次,乡村建设需要资金支持,无论是投靠资本,还是依附政权,都与它的独立态度相悖,而靠动员民智民力,则其路漫漫,需要长时间的坚持”。欧宁表示,如果他们的乌托邦理想在碧山受阻,被过多的商业化侵扰,他们将会选择离开,寻找另外的桃花源。

把艺术还给农民

    “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孙君如此描摹他心目中的理想乡村。

    身为生态艺术家的孙君,是中国倡导并组织实施农村实行垃圾分类第一人。设计并实施过30个乡建项目,其中郝堂村是他最成功的作品之一,被评为中国最美乡村第一名。2015年8月,郝堂村又因“村在林中、水在村中、人在画中”,入选了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国家旅游局公布的337个第三批全国特色景观旅游名镇名村示范名单。

    这些年,孙君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农村,“走过的村子有好几百个,最近几乎每两天换一个村子”。他的设计图虽美丽动人,村民们一开始却接受不了。因为村民们认为最漂亮的房子,是外面贴满白瓷砖的那种方盒子。而且,“农民盖房子,很少考虑美观、内部舒适度等,他们喜欢跟风,别人贴瓷砖他也贴瓷砖,都是照着城镇上的政府大楼或医院修建的。”为此,孙君每天在村民家里软磨硬泡。他首先说服村组长改造了自家的瓷砖小洋楼。房子完工后,不仅外观好看,住起来也更舒服了,村民们见了,也纷纷要求改造自家房子。

    除了改建民居,孙君还建议村委会用3000元租下一幢荒废了十几年的土坯房,花费18万元将其改造成了古朴幽雅的画室兼茶室。“为了让政府看到保存旧房的价值,我们做了1号院老张山庄、2号院茶园,3号院是我的工作室。做完这个以后,当地人再也不拆旧房了。”孙君说,他们用这种方式,告诉村民们老房子的价值和新农村的现代化应该是什么样子。

    对于乡村建设,孙君认为,应该“把农村建设得更像农村”,做到以自然为本,天人合一;以农为本,田人合一,让农民更有尊严,在自己的土地上,充满着希望,让乡村成为更多人的精神家园。而重点在于“让年轻人回来,让鸟回来,让民俗回来”,恢复乡村的活力和生机。

    为此,乡建院为郝堂村引进了各种生态规划,这些规划最大的受益者是郝堂村的自然环境。首先是各种鸟多了,除了稻田的八哥,树上的喜鹊,河道还不时飞过白鹭和夜鹭。“鸟回来了,村子就有了希望。”对孙君来说,郝堂村的价值在于“70%的年轻人回来了,学校从原来的50个学生增加到170人,村里有了自己的幼儿园、养老中心,全村的土壤已做了3年的修复,主要河道与山水收归集体所有”。

    在孙君看来,“重画”乡村景观,一定要从最微小的元素入手。比如清理河道,修护卵石驳岸,广植树木,将村庄外沿160亩农田改造成荷塘;每年种3000亩紫云英,用传统绿肥改造土壤。每当做一个村的规划,孙君都会和村民代表反复沟通。站在村民的角度想问题,是孙君做乡村规划的坚守。如今的郝堂村不仅风景如诗如画,“建房、旧房改造、污水处理,内置金融、养老、旅游、村庄文化,都可以从中找到经验”。

    而孙君到郝堂村做的第一件事,则是垃圾分类。如今郝堂村修建了垃圾分类池,负责监督村民处理垃圾的是村里的小学生。孙君的第二件事,是规划村庄产业。郝堂村盛产著名的“信阳毛尖”,“郝堂茶人家”,就是孙君为郝堂村做的产业定位,这让村民们有了安居乐业的基础。“一般是先文化修复,然后是山水土壤修复,再是建筑修复,最后才是乡村规划”,孙君如此解释他的乡建程序。

    “我是一个画家,所以在项目中能清晰地看见艺术的成分。画家是在画板上作画,我们搞乡村建设也如同作画,只不过这幅画是和数量庞大的农民共同完成的,像极了一个庞大的行为艺术。因此,应该把艺术还给农民。”孙君说,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文化、特点和民俗,“这些年在乡村,走着走着会突然触目到真正感动你、触动灵魂的文化。我做乡村工作,大多数是当作艺术作品在做。”

乡愁将是最大的奢侈品

    “世界上所有的城市都在怀念乡村,做着还乡的梦。”王安忆说,因为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他们的生活已经没有浪漫的色彩,星辰日月、风霜雨雪与他们无关。钟点标志出他们作息的制度,他们的劳动理论化为生存的需要,没有风景来作点缀,一个农人为田里庄稼喜悦和烦恼的心情,他们再也体验不到。”这就是如今非常流行的“乡愁”。因为“乡愁”,越来越多的人渴望回归乡村,向往田园生活,怀念有机蔬菜。

    但“你的乡愁,到了农民那里或许就是乡仇”。孙君直言,说乡愁的一定不是农民,怀念乡愁的一般不会住在乡村。这就是乡愁与乡仇之间的矛盾。这也是乡村与古村保护如此之难的原因。

    “近百年来,今天这个时代我以为是乡村建设的最好的时机,也是中国古村落保护最好的时机。如果在这个时代,我们找不到有效的方法与模式,那我们就不能叫乡村建设者。”孙君说,“我们不要过多地去批评时代,也不要过多的理论,而要用行动与方法去影响政府,引导开发商,这就是专家与学者最好的社会实践,这也是我们的价值。”

    孙君认为,30年后,农村将成为宜居乐土,而乡愁则是未来中国文化的奢侈品。而30年后,再回到乡村土地上的人,不是曾经出走的农民,而是从城市奔向农村的大学生和工人。交通、污染等因素,将使空心村转移,都市有钱人住进乡村,城市核心区将成为“空心城”。“30年后,30万人以下的城市会变成首选之地,3万-5万人的小城镇将是人们最向往的地方。中国完全进入老龄化时代。随着高铁、地铁、交通、互联网、物流网的异军突起,传统生活方式将逐步消失。城市是警察与小偷共存的地方,农村则是家园,是生活和享受的地方。”

    有鉴于此,孙君对个人生活也有一番规划。“我已渐渐回到画家的位置上,开始做自己的艺术生活。我喜欢在城乡之间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小屋,晒着太阳,有几个朋友喝茶,这是我最喜欢的生活。”而从2013年开始,孙君的艺术乡建目标也“从乡村过渡到古村古镇,开始做城市与乡村的接合部,并从乡村走向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