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吴小曼 北京报道
导演冯小刚凭借电影《老炮儿》问鼎本届“金马奖影帝”,笑言自己是在抢专业演员的饭碗,除了角色的成功其实也暗含着“赢者通吃”的逻辑,虽说电影表达的是转型时期“新旧观念与代际之间”的冲突,而在现实层面却是商业的需要:用冯小刚的话说是用“胡椒粉”提携“小鲜肉”:老人与新人同台竞技,随后工体演唱会“老炮儿”+现场真人秀,则把“老炮儿”这个自我调侃与边缘定位的文化话题演变成一场十足的娱乐秀,让崔健、黑豹、唐朝等一干摇滚老将与新的娱乐明星混搭,完成了一场真正意义上娱乐对“摇滚文化”的消解。
流行文化的全面溃败
“老炮儿”演唱会作为对电影《老炮儿》品牌的延伸,在11月21日工体演唱会上,冯小刚当仁不让“演而优则唱”,随后有媒体戏言冯小刚是“全能冠军”,唱得比演得还好,还有若干演员、明星的开唱,直至把一场演唱会变成一台“秀”,尽管很多人是奔着青春怀旧与仅存的一点理想情结去看崔健、唐朝,但在众多明星粉丝与商业品牌的海洋里,他们却显得单薄而无助,当唐朝的《国际歌》响起,不同阵营的观众暂时汇入了同一的合唱中,看似弥合了分歧,却很快被拉回到现实的迷茫中,我随行的朋友们在纷纷发微信圈,说是出于对赠票者的感谢,当商业的力量把这些摇滚老炮儿重新拉进公众视野,大家只能感受到最后的符号意义,因为他们这么多年已经没有新的东西了,唐朝乐队多年前就退出了舞台,丁武随后拿起了画笔,他的粉丝中有部分是画家朋友,黑豹自窦唯离开,就已经丧失了精神主体,只有崔健还顶着“教父”的光环在为音乐奔走,如今明显已力不从心,他自宣布加入《中国之星》选秀节目就遭致粉丝质疑,有网友甚至骂他“晚节不保”,这既是崔健的无奈,也是中国音乐的无奈。
崔健在回应质疑中说,他之所以加入选秀节目是为了捍卫摇滚音乐的话语权,因为有大量摇滚歌手可能写了二三十首歌,却没能获得关注,“好多一直坚持做摇滚的人,真的比我苦,我是踩着‘狗屎运’了,《一无所有》一首,就火了,但大量的摇滚歌手还是得努力,还在磕”。在崔健看来,选秀本身不是问题,摇滚音乐没必要深藏于地下,电视平台并非与摇滚格格不入。他强调,“参加选秀节目不是问题,问题是有多少人在选秀之后失去了理想”。
对“老炮儿”的情感消费
“选秀节目”真的不是问题吗?《三联生活周刊》主笔王小峰曾针对“选秀节目”做了大量的调查,他在《音乐去哪儿了》中说,很多时候,我们把唱片业的死归罪于数字时代的来临,或者归罪于盗版,而最后给这个行业致命一击的是“选秀节目”。
“从电视选秀节目一出现,音乐生态便开始遭到破坏。这10年间我们看到了什么?那些淡出歌坛的老同志纷纷复出,不得不用延长艺术生命的方式来维系流行音乐的生态,他们还能唱10年吗?不可能了。当关张赵马黄魏姜们真正退出那一天,你可能连廖化都找不到。”
如今,我们回头看“选秀节目”,除了湖南天娱最早推出的李宇春在继续活跃外,我们几乎记不住其他歌手的名字。在这些选秀节目共推出的近400位歌手中,节目制作公司却没有给其中一位出过一张像样的唱片,很多人在节目中赚到名气后,就签约加入到节目制作公司,并参与到他们的商业演出、走穴与代言等活动中。
日前《中国好声音》第四季还没正式开播,其制作团队灿星就与第一季学员金池“打”了起来,灿星诉金池毁约,金池不满意灿星只注重商业活动不为其制作唱片。在这种情形下,崔健加盟由灿星制作的另一档选秀节目《中国之星》难免会遭到诟病。《中国好声音》开播以来,就不断出现歌手与制作团队的口水战、幕后丑闻等,加之导师刘欢的出走,这次由导师改换成了推荐人,崔健说这是吸引他的理由,但不知作为推荐人的崔健究竟在发现“中国好声音”上能有多大话语权。
他第一期推荐的是老人杨乐,在“老炮儿”上攒足了眼球,但其音乐却不尽如人意,而节目本身沿袭的还是故事+情感。崔健在请出杨乐时的潸然泪下,让很多人感动与感伤,但在情感消费后,它对中国音乐生态的建设究竟能起多大作用?实验音乐人向奕澎对此表示怀疑,杨乐作为崔健早期乐团成员,他们从情感上来说有值得推荐的理由,但他的音乐缺少音乐性也是事实,而且这种民谣近年来已经非常普遍,崔健所谓为摇滚说话,其实也是为他自己圈子的成员说话,而大量的原创音乐人甚少能出现在公众视野这也是目前的现状。
“看似娱乐秀给音乐人提供了机会,其实只是给歌手提供了展示自己唱功的机会。”向奕澎说他这些年有深切的体会,曾也有电视台让他参与选秀节目,但因他音乐的实验性与思想性而难以通过,加之他不愿意以故事与花絮、非音乐性的东西去取悦观众而作罢。
电视节目为了提高收视率,它自然会放弃音乐性元素而增加非音乐性成分,他们通常的做法是让歌手选择流行歌曲以拉近观众,同时还会编造励志故事与离奇经历吸引听众,这些非自然的人工设计肯定会让真正的音乐人远离,王小峰说唱片与选秀虽然都不排斥商业性与市场化,但唱片业会经过严格的筛选、制作,但选秀只要求单一的轰动效应,结果就会抑制音乐的创造力,而剩下翻唱与模仿。“自选秀节目播出以来,歌手虽然在像细胞一样裂变,而唱片公司这类企业已经不复存在,发行公司还剩下几家在苦苦支撑。”
如今消费主义与娱乐化已横扫一切流行文化,严肃音乐无任何招架之力,作为“反假唱”与音乐坚守精神象征的崔健也要加入娱乐节目,自然让追随他多年的“理想一代”伤感不已:莫非真的是理想已死,流行文化已在全面溃败?有网友留言。
而在王小峰看来,娱乐就是让很多人致死,尤其是在中国这样一个大众文化缺乏基础和传承、在商业和艺术始终找不到平衡、文化发展缺乏层次和细分、到处都布满各式各样的投资分子的环境下,娱乐化对大众文化的破坏力几乎是毁灭性的。
最后的道德遗产
不过,也有评论家为崔健辩护,认为这是另一种“曲线救国”,让摇滚得到更多的关注。事实上,摇滚音乐作为流行文化早就获得了公众认可,甚至被主流接受,它曾在上世纪90年代无比灿烂,但随着市场化与消费文化的兴起,摇滚作为反主流而变得尴尬,窦唯作为最灵敏的音乐人在黑豹最红火时引退,改作个人实验音乐,他有意对商业保持距离其实也是与时代保持距离,唐朝本就是“魔岩三杰”打造的神话,因缺少原创作品随后沉寂,崔健一直作为“个人英雄”活跃在舞台,不过却在一次次透支他在上世纪80年代因反抗专制与集体主义而积攒的“道德遗产”,当初崔健的“一无所有”无疑喊出了时代心声,这也是从音乐上汇入了时代解冻与人性解放的文化洪流中,用当代艺术家批评家皮力的话说,就是他们用“个人主义”消解了权威因而获得了道德力量,后来他们在商业上的成功也受益于这种“道德遗产”,但随后个人主义演变成消费主义,并与新自由主义一起在市场经济上获得话语权,但因近年来贫富差距增加,社会公平、正义的丧失让新自由主义面临困境,而对于全球化与世界反资本主义潮流,很多艺术家本能地回归到本土化与传统文化中,与官方意识形态嬗和,使艺术陷入两难,音乐也大抵如此,要不迎合消费主义失去“精神立场”,要不向民谣等传统音乐靠拢,而真正富有探索与实验的音乐却只能雪藏,即或昔日摇滚明星窦唯的后期音乐也影响甚微,他只能在自己的世界漫游,不久前有人拍到他乘地铁的画面,说是窦唯没落,一个中年谢顶的男人,王菲如何明智云云,世俗甚至文化圈评判的标准已经从精神性转向了金钱至上。
在这样的现实情景中,与商业为敌就是与主流价值为敌,所以崔健的转向自有其逻辑,我们无法苛责,但“教父”这顶桂冠却是靠反主流而获取的,前不久汪峰、谢天笑也在争抢这顶桂冠,他们在其新闻发布会上都号称“摇滚教父”,殊不知他们都是市场“明星”,汪峰早就是娱乐偶像,而谢天笑也是因其砸吉他等表演获得观众认可,他们除了消费最后的“道德遗产”还能提供什么?文化批评家朱大可说,原创音乐的缺失,网络歌曲的流行,必然使三维立体的声音变得扁平化,长期将破坏我们的感知系统。
至于老炮们的复出究竟是青春的缅怀还是最后的消费狂宴自有其定义,但不乏为一次成功的商业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