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侯君 实习记者 赵一静 丽水报道
以铸剑闻名的浙江省龙泉市，连续不断的民间借贷官司，已经直接导致部分民营企业死亡，一大批企业行走在崩溃的边缘。在一些民企老板眼里，民间借贷或关联担保如同病毒一样，快速地在当地形成瘟疫式蔓延。
《华夏时报》记者追踪多起受害企业案例发现，从事高利贷业务的地下钱庄成为推动病毒式联保大杀局的动力，借助小额信贷公司、担保公司等金融机构，他们牢牢地将一家家民企缠缚、吸血，直至其无法动弹。
“现在回想起来，这或是高利贷业者精心谋划的局。”曾经身家数千万、如今债务缠身的浙江欣亚汽车配件有限公司（下称浙江欣亚）董事长柳杰说，他和他周边多名企业老板，不幸成为地下钱庄经营者的借款人、担保人后，惹上官司，丧失信用，直到企业倒闭，债台高筑。
记者从龙泉市人民法院了解到，大量涉及小额信贷公司、担保公司、地下钱庄业者的民事纠纷，因涉嫌经济犯罪而被移送到公安机关。不过，龙泉市公安局却表示，法院方面移送的案件经审查后尚不能立案。
“大量爆发的民间借贷案已经破坏了金融秩序，工业园区众多企业受到无辜牵连而面临生死考验，我们希望地方政府能高度重视其危害性，采取措施惩治有关违法犯罪行为。”龙泉市“回归工程”工业园区企业负责人刘远彬表示。
高利贷牵出连环担保
“如果得不到公正的对待，我最后只有选择报复。”8月11日，在浙江龙泉市人民法院第二法庭上，被告之一的柳杰在“最后陈述”环节直白地表达了他的愤怒。
当天，法院开庭审理原告龙泉市佳和小额贷款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佳和小贷）起诉的一起额度为160万元的借款案。柳杰是该案的借款人，其担任法人和董事长的企业浙江欣亚公司，以及他的朋友李火有、刘小宝及其企业浙江金浪液压公司、浙江易欣铁油嘴公司因为该借款提供担保而成为被告。
根据起诉书以及当天的庭审，该案的具体细节是，浙江欣亚因一笔建行贷款到期需要“还旧贷新”（当地人称作转贷），向佳和小贷临时借款150万元，月息是1.8%，上述多家企业及负责人为此提供担保。4天后，新贷款顺利下放，柳杰准备立即归还佳和小贷的借款。
就在柳杰即将办理还款手续时，一个名叫蔡道伟的人出现了。蔡是当地企业、浙江华振体育器材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柳杰称，蔡从事放贷业务，过去二人较熟。蔡希望柳杰把这笔款暂时给他周转几天，并称与佳和小贷的老总说好，过几天就会归还。碍于情面，柳杰将钱借给了蔡道伟，但未办理任何借款手续。
令人意外的是，蔡道伟并未如约归还。在柳杰与担保人的追索下，蔡道伟建议，自己可以找人在浙江龙泉民泰村镇银行（下称民泰银行）贷款，但条件是由柳杰等人提供担保。为了尽快偿还佳和小贷的高息借款，柳杰无奈接受这一方案，并找到了朋友刘小宝及其公司作保。
在蔡道伟的操作下，柳杰、刘小宝在一份200万元的民泰银行的贷款合同上签名作保。“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谁是贷款人。”柳杰说，就在他要求蔡道伟按约定将上述贷款先行还付高利贷时，佳和小贷的老总出现了，希望将这笔贷款交由浙江司飞特汽车配件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林建伟周转几天。据称，林建伟也在龙泉当地从事地下放贷业务。
“企业间相互帮忙是常事，再加上佳和小贷公司老总说话，我就同意了。”令柳杰懊悔的是，林建伟与蔡道伟一样，拿走钱后再也不见归还，柳试图偿还佳和小贷借款的计划再次落空。
梳理发现，直到案发时，柳杰从建行取得的贷款，不仅没有偿还佳和小贷的借款，还被迫卷入为陌生人贷款的担保圈中。此外，他的朋友刘小宝、李火有及其公司也被牵进担保链。
“帮忙借款或担保”
疑被设套
2015年6月，柳杰噩运降临。因无法归还一家名为“商海会所”地下钱庄的40万元借款，他被起诉，随后被申请执行，其公司和个人银行账号均被冻结，受官司及信用影响，其公司浙江欣亚无法获得银行贷款而快速停摆。
谈及这桩案件，柳杰痛苦不堪。2014年11月，同样是蔡道伟找到他，希望他帮助从商海会所借款40万元。柳杰对商海会所并不陌生，它是当地的地下钱庄，主要股东包括蔡道伟等人。因企业转贷需要，柳杰曾多次从商海会所周转过资金。
这也意味着，蔡道伟通过柳杰，在其入股的地下钱庄借高利贷。这似乎是非常难以理解的行为。柳杰称，蔡道伟的解释是，他作为地下钱庄股东，不方便经常从里面借钱，希望柳帮他套出资金，用于企业生产，利息由蔡支付。
“现在想起来，这可能是个套。”柳杰说，在他帮忙将40万元套出来后，他把银行卡给了蔡，但蔡一直未偿还本金。直到商海会所起诉时，他才知道自己成为受害者。如今，柳杰的企业已经停产，厂房和设备面临拍卖，而他身上，还背负着数百万元的借贷或担保债务。
而为柳杰提供担保而陷入担保漩涡的几位朋友及其企业，也在苦苦地寻求解脱之道。在无力帮助柳杰解除危险后，他们也被逼上危险的边缘。
在佳和小贷贷款项下提供担保的李火有看来，如果8月11日开庭的案件败诉，他将面临的是被执行，随之而来的将是银行收贷、企业信用受损，当前经济下行之下，苦苦支撑的公司将面临生存问题。
而刘小宝表示，由于为他人担保而惹上官司，企业无法获得银行贷款，导致流动资金缺乏，公司已经停产，也导致其和老婆离婚。
就在柳杰、李火有、刘小宝等人焦头烂额的同时，刘远彬也陷入了同样的困境。2014年1月，前文提及的林建伟恳求刘远彬为其借款提供担保，因有多年交情，刘在林准备的一张400万元空白借条上签名作保。正在这一纸担保，刘远彬和他的企业也惹上了麻烦。
2016年5月，一个名叫白晓华的人向法院起诉，要求蔡道伟还款400万元及利息，林建伟、刘远彬承担连带担保责任。目前，此案已经宣判，原告胜诉，3名被告面临被强制执行的境地，但林建伟、蔡道伟官司缠身，已经没有还款能力。刘远彬调查发现，出借人白晓华为佳和小贷公司总经理胡建敏之妻，也是佳和小贷公司的员工。
“林建伟伙同同样做高利贷生意的蔡道伟、白晓华一起设局，通过担保把我套进来，最终由我来承担连带偿还责任。”刘远彬还提及，案件起诉后，他曾直接找胡建敏交涉，希望对方不要起诉自己，但得到的回应是“起诉林和蔡没有用，起诉你才能拿回钱，否则就不起诉了”。
在仔细研究了多起借贷纠纷案后，刘远彬似乎察觉到了一些玄机：这些被牵涉进借款、担保局的企业，因顾忌征信受损而被迫为高利贷经营者设计的借款纠纷承担赔付责任，而实际拿走钱的高利贷关联者，则再次将钱以高息放出。“他们的游戏方法是，不断让更多的企业卷入其中。”刘远彬说。
而在柳杰看来，蔡道伟所谓请别人套取资金的说法，更像一场骗局。“现在看来，这些都是局，其实就是想套住无防备意识的无辜企业。”直到企业倒闭、坐上被告席，柳杰才慢慢醒悟。
蔡道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并不否认牵涉有关纠纷，但表示“现在我没钱，有钱我是要还的”。而林建伟则表示，有关企业都是自愿担保，按照法律应该承担相应责任。
《华夏时报》记者在龙泉市工业区了解到，在一个名为“回归工程”的企业集聚区里，至少超过10家民企卷入民间高利贷连环担保局。据介绍，“回归工程”企业老板此前均是广东等地创业的成功人士，在当地政府主要领导的号召下，回乡创办企业。因为彼此较熟悉，因此在借贷上互有帮助，未料被卷入联保漩涡。
尴尬的“民事移转刑事”
记者在龙泉市调查发现，当地民间借贷活跃，近几年来，爆发大量民间借贷纠纷。而通过中国裁判文书网等网络查询，龙泉市民间金融的主力军佳和小贷公司、佳和担保公司，均牵涉大量民事诉讼。
龙泉市人民法院有法官表示，他一人经手的佳和小贷的官司就有近10起。而另一名吴姓法官，则经手了大量涉及佳和担保公司的诉讼。记者注意到，其间众多案件均因“涉嫌经济犯罪”而被移送公安机关查处。
8月11日，龙泉市公安局张副局长、经侦大队季大队长等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他们确实收到法院的案件移交函，但是否立案需要审查。因法院方面提供的材料简单，现在无法立案。
在8月11日的庭审上，柳杰表示，他被无端卷入到连环借款、担保局中，是因为地下高利贷经营者采取了欺骗手段，且他们的放贷行为涉嫌犯罪，法院应将此案移交公安机关，追究相关人员刑事责任。
“在我们工业园区，大量无辜企业受到牵连，我们希望政府方面重视高利贷对地方金融秩序的破坏性，采取强有力措施，打击违法行为，帮助企业解决生死套。”李火有表示。
记者获得的一段林建伟妻子吴美云、蔡道伟与受害企业老板等人的视频显示，吴承认蔡道伟、林建伟与自己共同经营地下钱庄和地下赌场，并称蔡等人借来的钱“因赌博输掉了”，有时一天输几十万、上百万。吴并证实，佳和小贷总经理胡建敏、白晓华夫妇也放款给商海会所。
不过，龙泉市公安局有关负责人表示，跟浙江其他县市一样，龙泉市的民间借贷很活跃，但金额并不大。公安机关在打击非吸、地下钱庄、地下赌场方面力度很大，但并未发现“赌资超过10万”的赌博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