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曼
作为第四届北京国际女性戏剧节的精选剧目,《莎拉·肯恩在4.48上书写》将于8月23日晚在鼓楼西剧场首演,该剧是香港进剧场的保留剧目,由陈丽珠导演并主演,展现一个女人由无望走向崩溃,并最终毁灭的故事,这是一个女人的“黑暗诗篇”,也是剧作家的自身精神写照,原作为《4.48 精神崩溃》,创作于上世纪90年代末期,作者写作完剧本后不久,就在卫生间自杀身亡。
先锋戏剧的教科书
时年莎拉28岁,正是一个女人的“花样年华”,而她却饱尝生活的辛酸,也过早体味到人类世界的残酷,而她的戏剧,正是直面与揭示这个世界的暗物质,暴力、战争、性虐待等等,她一共创作了5部剧,《摧毁》(Blasted,1995)、《菲德拉的爱》(Phaedra’s Love,1996)、《清洗》(Cleased,1998)、《渴求》(Crave,1998)和《4.48精神崩溃》(4.48 Psychosis,1999)。这些直指“人性黑暗”的戏剧既给她带来个人声誉也给她带来责难,作为戏剧艺术来说,她已经到达了揭示人性黑暗的最深处,但对于观众来说,却犹如在碎玻璃上跳舞、甚至陷入道德上的困境中。莎拉在写作完《4.48精神崩溃》后也陷入到深深的被黑暗吞噬的虚空中:幕布拉上,黑暗还是黑暗。
这不止是作者的困境也是现代性困境,评论家把莎拉的戏剧探索放在近年来西方知识界对后现代艺术及对现代性本身的反思上,蓦然发现莎拉的戏剧所蕴含的人文关怀而不仅只是先锋立场,莎拉的剧作自此成为英国及西方戏剧专业学生的必读作品。
中国先锋戏剧受莎拉影响颇深,先锋戏剧导演孟京辉认为莎拉的戏剧是毁灭性的,她就像烟花,绚烂多彩,编剧廖一梅诸多反情节与结构的戏剧也是受莎拉影响,她曾说大众的审美都是臭狗屎。无疑他们所追寻的精英戏剧立场就是个性化的表达。
对先锋戏剧的形式主义追求中,孟京辉一向极致,莎拉的戏剧是把形式与内容都做了极端化处理,以致于给我们一种精神上的压迫感,在极端的暴力与极致的温柔中,人类的残酷总是无以遁形,所以让观众倍感压力。
2006年,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在中国首演了莎拉代表作《4.48精神崩溃》,引起不小的轰动。英国皇家剧院的艺术总监伊安·里克森说:“如果你问学生们谁是他们最重要的剧作家,他们的回答是莎拉·肯恩。”
目前在北京国际戏剧节上上演的《莎拉·肯恩在4.48上书写》,则是由著名舞台剧演员陈丽珠导演、香港进剧场打磨的创新戏剧,进剧场是香港最具创新的剧团之一。该剧在香港、东南亚等地演出时都获得了好评。
香港剧评人赖勇衡认为进剧场的演绎打通了文本、语言艰涩所造成的障碍,而演员亦拿捏得十分准确。
由于大段独白、呓语、静默,既没有传统戏剧中的情节人物,也没有角色与台词,这对演员来说难度巨大,但作为展示剧中人灵魂深处所流淌出的思绪、困扰,却表现得恰如其分。
以时间作为剧名,是因为凌晨4时48分,被认为是生理上人们精神错乱达到极致状态而最易自杀的时刻(据统计,绝大多数的自杀事件发生在这一时刻)。
在剧本中,莎拉·肯恩还写下了“记住光明并坚信光明”这一诗行,然而一周后,她依然选择了死亡。
“直面戏剧”以及与虚无作战
莎拉·肯恩生于上世纪70年代初,是英国新生代戏剧浪潮“直面戏剧”的代表人物。何为“直面戏剧”?如同鲁迅的“直面人生”,透过残酷恐怖的意象直视人类世界的真实,赤裸裸地表现现代社会中人的崩溃,有精神的坍塌,也有肉体的毁灭。
莎拉生前一直遭受着忧郁症的困扰。在完成《渴求》后,她由于无法承受精神上的极度紧张,一度入院治疗,“我并不认为忧郁、沮丧是不健康的,对我而言,这显示了你对周遭环境与现实的全然感知。也许,除非将自己的感知能力钝化到某种程度,不然,便无法在病态的社会保持健康。要不疯狂死去,要不病着赖活。什么是真正的疯狂!”
他人即地狱,莎拉只好不断地用写作来逃避地狱,然而始终未能如愿。
“我没病,我只知道那生活不值得活着。”这是莎拉自身的叩问也是《4.48精神崩溃》的舞台独白。
“一切都无法消蚀我的愤怒,一切也无法重建我的信念。这不是一个我希望生活的世界。”
当尼采宣称上帝已死,我们现代人就只能在有限的世界寻找意义。可世界就是虚无,一切都转瞬即逝,它又何来意义?
存在主义哲学说存在本身就是意义,而人为的意义总是满足不了我们对永恒的向往,于是生命的焦灼迫使我们对着虚空尖叫。
虚空,似乎是人类躲不过的劫难,是人类永恒的生存困境。它让我们的心灵产生一个巨大的缺口,无视它,我们流于平庸;与之对抗,我们痛不欲生。
其实,人类生命这一困境,《传道书》中早已揭示:虚空的还是虚空,我们很难从自我的寻找中找到真正的自我,就如同我们生命的虚空很难被世间的万物填满,唯有仰望创造我们的主,就如同作家路易斯所言,如果生命是一台机器,怎么使用只能参照生命手册,因为祂早在我们的心中预设了不满的空间,于是就有虚空的存在。
而莎拉·肯恩与众多怀疑主义作家一样,早已不信任超验世界,于是他们只能徒劳地在物质世界挣扎。就如同剧中人所言,“室门开了,惨白的灯,是空无一物。只见空然无物。我像什么?虚无的孩子。”她最后杀死了自己,只留下幕布后面黑漆漆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