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吕方锐 陈锋 北京报道
精神障碍患者被一些人当成了赚钱的工具。
《精神卫生法》规定，严重精神障碍患者可以获得免费的基本公共卫生服务；精神障碍患者的医疗费用由基本医疗保险基金支付。在辽宁省葫芦岛市，收治一位住院的精神病患者，医院每天可以获得70元的新农合（全称“新型农村合作医疗”）补偿金或一定数额的医保统筹金。扣除药物、饮食和住院费用，每月补偿金或统筹金还能有结余。收治患者住院——或者将人的社保卡、农合本长期放在医院（当地称为“挂卡”）而办理名义上的住院，就成了精神病医院的一门生意。
葫芦岛市连山区、南票区是农业大区，新农合定点有效引导了患者对医院的选择。葫芦岛市有三家精神病专科医院，一家公立两家民营，只有一家名叫葫芦岛平安康复医院（下称“平安康复医院”）的民营医院获得了新农合定点的资格。
《华夏时报》记者获得了多段精神病患者家属的视频。家属在视频中称，患者及其没病的家属，都曾在平安康复医院挂卡。而很多病人在挂卡后并不住院，常年在家。参与挂卡的一位病患家属是葫芦岛市某化工厂的工人，并未患病。按照他的说法，警方曾在调查该院套取医保案件时，清理出60多位参与挂卡的化工厂工人。
健康人办住院，病患常年在家
《精神卫生法》规定，医疗保险经办机构应当按照国家有关规定，将精神障碍患者纳入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或者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的保障范围。但同时规定，不能确定就诊者为严重精神障碍患者，或者患者不需要住院治疗的，医疗机构不得对其实施住院治疗。
在记者获得的一段视频中，化工厂工人称曾将自己的医保卡挂在平安康复医院两年。按照他的说法，葫芦岛市刑侦支队曾对骗保案进行过调查，他也接受过警方的询问。医院给他开出的诊断是抑郁症。而当警方问他有没有使用精神类药物，都使用的哪些精神类药物时，他甚至说不上药物的名字。视频中他承认，自己并没有精神疾病，他的弟弟倒是患者。
目前已经知道，对于患者来说，挂卡的好处在于，可以不必住在医院，同时享受拿药不花钱的待遇。但健康人甚至工厂工人集体挂卡，能获得什么好处呢？视频中这位工人的说法是，挂了卡可以不去上班，每月还能拿工资。
1月25日，《华夏时报》记者拨通了这位工人的电话，他坚称自己“因心情烦闷导致抑郁”而住院，不承认挂卡一事。记者问及药物名称，他依然说不上来。
另一段视频中，某患者家属称，患者在平安康复医院办理了住院，并将医保卡压在医院，“医保卡从没拿回来过”。患者常年在家，也从未办理过出院。医院一次性开一段时期的药物，患者带回家吃。如果有医保主管部门检查，院长就打电话叫患者到医院，等检查完后再让患者回家。“有时候没来检查的就回家，第二天检查的要来就再去一趟。”患者家属如是说。
第三段视频中，一位患者家属称，医保中心的人会检查医院是否挂卡，但检查之前都会提前通知医院。医保中心来检查的次数太多了，每次患者都要回到医院接受检查。家属嫌麻烦，就跑到当地另一家民营医院——葫芦岛康宁医院询问：如果不挂卡免费拿药，还有什么途径可以拿药？
该医院法定代表人云人华告诉《华夏时报》记者，自己申请新农合定点资格多年无果，无法满足病患挂卡拿药的需求。
天天“爆满”的医院
葫芦岛康宁医院的法定代表人云人华告诉《华夏时报》记者，一般医院医保卡住院最多15天，超过15天就要办理出院。此前新闻曝光的沈阳骗保医院，15天一个周期办理出院，过一段时间再办理入院。国家打击骗保专项组也发现这个问题，把重复出院入院列为重点怀疑对象。但精神病专科医院有特殊国家政策，精神病患者可以常年住院。
根据2017年《葫芦岛市基本医疗保险定点医疗机构医疗服务协议书》，医院申报的医保报销费用，审核、计算完成后在10个工作日内向医院拨付应付金额的90%，剩余的10%作为履约保证金。
葫芦岛市医保中心出具的《欠缴保证金明细表》显示，2016年平安康复医院应缴纳保证金约46.35万元，据此推算，其上一年申报的医保报销费用约为463.5万元。据了解，2015年按照平安康复医院的等级，一位住院患者一天可以获得70元的医保统筹金。463.5万元约合181张床位的患者全年住院。
除医保外，作为当地唯一的新农合定点医院，平安康复医院还结算了大量新农合报销费用。根据仅有的公示数据，2015年11月平安康复医院共领取新农合补偿38.45万元。据此推算平安康复医院在2015年共领取新农合补偿款数百万元。按70元每天的新农合补偿标准，折合180张床的患者全年住院的报销数额。
平安康复医院分为一部和二部。《华夏时报》记者获得的材料显示，2015年该医院共有床位332张。而上述新农合加上医保报销的金额，已经超过了平安康复医院332张床位的收治能力。即使考虑到单月数据的偏差，平安康复医院也应该维持在每天床位爆满的水平。
当地知情人士告诉记者，2016年8月份全市民营医院停保整顿，2017年1月份平安康复医院被审计署发现问题，3月份葫芦岛市公安局曾经介入调查。直到2018年2月份，平安康复医院才恢复医保报销。知情人士称，停保的一年半期间，平安康复医院的新农合报销一直未受到影响。
1月25日，记者多次致电平安康复医院，问及套取医保和新农合的情况，工作人员称不清楚，领导不在，无法做出答复。医院法定代表人陈文志在电话中称，对此不知情。
信息公开陷入僵局
为解决新农合资金监管难题，卫生部曾会同财政部联合下发文件，对加强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基金管理提出了一系列政策措施与要求，其中明确提到要完善补偿公示制度。
长久以来，云人华一直向相关管理部门申请医保和新农合的信息公开。但此后，当地连山区、南票区的新农合公示板相继被撤掉。
2018年7月，连山区新农合管理中心出具答复意见，对公示板撤下的解释是，公示板照片属私自拍摄，该公示板仅供我管理中心内部工作人员使用，“现认为该公示板存在违反信息公开条例相关规定，新农合管理中心经研究决定取消此公示板”。
云人华为此提起诉讼。当地法院认为，根据2015年原国家卫计委的有关通知，云人华申请信息公开事项不属于被告（连山区新农合管理中心）应当主动公开的政府信息，是否公开也与云人华的生产、生活、科研等特殊需要没有关联性。因此驳回了她要求信息公开的诉求。
而针对平安康复医院可能存在的问题，也有人向公安机关报案。龙港区公安分局接到材料后回电称，案件重大，已移交市局调查。葫芦岛市公安局后来的答复称，并未对此立案。辽宁省骗保专项小组在收到举报材料后，答复称案件已移交省公安厅。目前案件尚未有调查结果。
责任编辑：秦岭 主编：夏申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