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冯樱子 北京报道
“我应该如何帮助你,孩子?”
这是几乎每个特殊教育工作者都在心里自问过的问题。特殊教育面对特殊群体,学生们普遍有听力、视力、智力落后,语言迟缓,情绪行为等问题,很多学生存在多重障碍。
面对特殊的群体,教育工作者们遇到的困难是外人难以想象的:教授的知识重复成百上千遍,孩子们可能还是记不住;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学生,叠被子、刷牙、洗头、洗脚等每件生活琐事都要一遍遍示范。
特教工作压力大、难度大、社会认同感低,职业幸福感差,他们渴望受尊重,期盼被认可。
自2010年以来,在中国残联和教育部的支持及交通银行的资助下,“交通银行特教园丁奖”评选和表彰活动开展了10年,旨在讲述、宣传优秀特教教师们背后那些温暖的故事。
“我能行吗?”
1994年8月,在贵州省黔西南州盲聋哑学校二年级,一名学生流着口水、淌着鼻涕,手舞足蹈地在课堂上随意走动,有时还会惊声尖叫。
此时的曾敬刚刚从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校毕业,进入特校担任二年级的班主任。尽管在脑海中想象过千百种进入校园的情景,但眼前的场景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曾敬班上的这名学生,智力低下,智商还不及三四岁的孩子,生活不能自理,每天大小便都要弄脏裤子五六次。曾敬在教学的同时,还要时刻监管她。这让曾敬曾对初为人师的所有美好幻想破灭了。
特殊教育面对特殊群体,学生们普遍存在听力、视力、智力落后,语言迟缓,情绪行为等问题,很多学生还存在多重障碍。与曾敬类似,很多特殊教育工作者初进特校时都遇到过同样的境况。
2004年7月15日,甘肃省天祝藏族自治县聋哑儿童特教班,在天祝民族师范学校附属小学设立。伴随着第一批聋哑儿童的招生,宋玉兰转岗成为一名特殊教育工作者。
她至今还能清楚地记得16年前初见这批聋哑孩子的情形。特教班第一批招了十八名学生,年龄从六岁到十六岁不等。这些孩子全部来自于农村,没进过一天校门,也没受过一天正规教育,面对眼前的一切胆怯又好奇。
特教班实行全封闭寄宿制,包括宋玉兰在内的四名老师承担教学和日常管理。初来时,孩子们脾气很大、经常到处乱跑,还常常发出刺耳的尖叫。由于年龄参差不齐,他们之间互不相让,打人事件频繁发生。这些都让宋玉兰束手无策,经常顾此失彼、焦头烂额。宋玉兰的眼睛更是一刻也不敢离开他们,生怕他们闯祸。
而最难的一关是孩子们想家,年幼的孩子又哭又闹,大一点的蒙着被子偷偷地哭。老师们需要去陪伴、安抚,还不时的跟着他们掉泪。夜深后,孩子们进入梦乡,老师们则精疲力尽。
这些学生不能张口说一句话,也听不到一丝声音。在他们无声的世界里,没有人走入过。看着他们,宋玉兰倍感压力,无数次地问自己:“我能行吗?”
实际上,特殊儿童由于年龄、性格、残疾程度的不同,教学与管理的难度极大。特教生不同于普教生,特教工作者需要管接、管送、管学生的生活。老师们往往要与学生们一起吃饭、一起学习,甚至一起生活。一些生活不能自理的学生还需要格外照顾,大小便之后,老师们要为孩子们擦洗、换洗衣服。
而在教育教学工作中,特殊教育工作者们遇到的困难是外人难以想象的。在教学中,孤独症的孩子,没有语言交流;智力障碍孩子,教的知识可能成百上千遍之后,他们还是记不住;精神障碍的孩子,在课堂上根本就不可能稳稳地坐上几分钟;听力障碍的学生,根本无法理解抽象的语言内容,简单的手语代替不了复杂的语言。今天学了,明天就还给老师了。
1990年12月,青海省海东市乐都县特殊教育聋哑班开班,打破了乐都县教育历史上没有特殊教育的先例。此时,刚从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校毕业的权存莲,在乐都县特殊教育学校开启了她30年的特教生涯。
听障学生由于听觉障碍,语言发展滞后,知识面窄,理解水平低。上课时,权存莲的语言表述要尽量降至学生的理解水平上,非常浅显。尤其当抽象的事物向学生表述不清时,权存莲更是感到焦急、痛苦。
“到普通学校听课时,耳闻目睹健全孩子那清脆悦耳的读书声和师生间配合默契、对答如流的情景,真是羡慕至极。”权存莲表示。
对待这些特殊的学生,老师们需要具有极大的耐心。有的孩子因残疾而自卑,稍有不慎就会伤及自尊心;有的孩子从小缺少关爱,性格孤僻,拒人千里之外;有的孩子智力低下,接受能力差,自信心不足。
当看到自己同年龄在普通师范院校毕业的同学们桃李满天下时,特殊教育工作者们多了些羡慕与心酸。
但很多特殊教育工作者们可以很快调整心态:正因为孩子身上的缺陷,普校无法接收他们,而特殊教育学校,就是要让他们享受平等教育的机会,为他们打开生活的另一扇窗。
7x24小时的守护
放弃,还是遵从初心?曾敬选择了后者。
虽是科班出身,但曾敬发现,大学时期所学的知识,在实践过程中远远不够。想要为这些特殊的孩子们传道、授业、解惑,自己就必须尽快地成长起来。
于是曾敬开始参加各种业务培训,不论哪有专业讲座或比赛,她都会申请参加,充实和改善自己的知识结构,更新陈旧的教育教学理念。
“孩子都需要爱和关心,我们的聋哑孩子更需要爱、尊重、耐心和欣赏。”曾敬表示,爱他们的优点,更要耐心帮助他们改正缺点,允许学生犯错,给他们时间改正,耐心等待学生成长。
“尊重学生的学习差异,不放弃每一个学生,不让一个学生受冷落,让他们感受到每个人都重要。”曾敬说道。
教育部数据显示,截至2018年,全国特殊教育专任教师共有5.87万人,比上年增加2677人,增长4.8%;专任教师中受过特殊教育专业培训的比例为75.7%,比上年提高2.3个百分点。
由于这近6万名教师在特殊教育领域的坚持,我国残疾儿童义务教育普及率达到了90%以上。
通过长期理论学习与教学实践的积累,很多教师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教育理论和教学风格。
在教学中,宋玉兰分年龄段进行复式教学,研究什么样的方法学生们更易理解、接受。针对孩子们的特点因材施教。
为了使孩子们易于接受教学内容,宋玉兰带他们去商场,去大街小巷直观认识所学内容。孩子们从不认识字到会写漂亮的字;从不知道数字是什么到会算加减乘除法;从一无所知到会看故事书;从啊啊乱喊到能说出简单的词语。简单几句话就能概括的改变,凝聚了宋玉兰无数心血。
在面对学生时,权存莲首先会去掌握他们的病情及家庭的病史,以对学生的生理状况有一个详细的掌握。从而从根本上防微杜渐,防止各种意外情况的发生。
与此同时,权存莲还会了解他们生活的家庭环境。看他们是与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生活还是与爸爸、妈妈一起生活,从而从情感方面对其进行针对性的关心与爱护。
针对特殊孩子,每个人情况不同的特点,权存莲采用不同的教育教学方式,以求最大的教育教学效果。在教学中,她把班内学生分为A、B、C三类,争取每个学生每节课都有学习的收获。
例如,在教“飞”字时,C类学生要会认识“飞”字;B类学生可以学会词“飞机”;而A类学生要求会说一句话“天上有飞机”。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教学目标,也是要经过十遍、二十遍的反复教学与练习,才可能学会。但她从来没有气馁,即使到第二天,学生们又忘掉了学习内容。她也会不厌其烦再十遍、二十遍地教,以争取让学生早日学会。她通过对学生的个别化的了解,进行个别化的教育。
除了教授知识外,如何让学生具备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也是特教老师的重要工作。
在宋玉兰所在的寄宿班里,叠被子、刷牙、洗头、洗脚、洗衣服、扫地,拖地,提水、物品摆放等等生活琐事,都是老师们一件件的给学生示范,让学生领会,甚至要手把手地教。
由于聋哑学生听不到称赞的声音,每当学生们做对、做好的时候,宋玉兰就伸出大拇指,点点头,此时孩子们就会满心欢喜,还自豪地朝其他人扬扬脑袋。
渐渐地,宋玉兰发现班上孩子们的改变,他们不再吼叫,行走端正,礼让老师,穿戴整洁。教室宿舍也被打扫干净,生活用品摆放整齐有序。孩子们会给老师杯子里加水,抢着倒垃圾,给发烧的同学敷冷水毛巾,照顾新来的同学……
生活中,宋玉兰和孩子们同吃同住,领着他们打饭,陪着他们玩。每到周末,在老师的指挥下,孩子们合作洗衣服、床单、被套等,年龄大的洗,小的晾晒,比正常的孩子做得还好。闲下来,老师和学生们会一起看电视,用手语交流剧情。
“我希望永远不要有特教班,希望每个孩子都能健康成长,但如果有一个孩子需要我,我就做一名特教老师,如果说这是一场修行,我会一如既往,坚持到底。”宋玉兰说。
截至2018年,全国共有特殊教育学校2152所,比上年增加45所,特殊教育在校生为66.59万人,比上年增加8.71万人,增长15.1%。
此外,为了让不能到学校的重度残疾儿童、少年接受教育,全国多地学校开展了送教上门的探索。截至2018年,送教上门的受益学生为11.64万人。
自1995年开始,“送教上门”就成了陆振华每周的“必修课”,这一“送”就是20多年。
钱某是张家港市塘桥镇一位大龄聋人,由于客观原因无法到校上课,陆振华利用星期日时间送教上门,连续3年,直到他建立幸福的家庭。20多年间,陆振华送教的足迹遍及常熟10多所普通学校。目前,他带领近百名志愿者,为常熟市近60位重残儿童开展送教服务。
陆振华1973年师范毕业后,开始从事特教工作,并参与了江苏省昆山和常熟两所聋校的创建。2009年起,陆振华每个双休日都在常熟市虞山镇枫泾社区开设专门的特殊教育辅导室,为残疾儿童进行教育康复指导,为成年残疾人士提供就业咨询服务,每年服务残疾人士上千人次。2013年5月,他被虞山镇方塔管理区聘为特教辅导员,并开设“善爱之家——陆振华工作室”,主持全区残疾人士教育服务工作。
2004年2月,常熟市成立了全国首个特殊教育指导中心,陆振华每天奔走于乡镇各学校之间,进行特殊教育巡回指导,每天走访两所以上普通学校。在他的带领下,残疾儿童入学率从60%提高至100%,全市84所普通中小学实现了义务教育阶段资源教室全覆盖,构建了县域“特教班”融合教育运行模式。
2012年2月,他从常熟市特殊教育指导中心退休,并成为这里的特聘顾问。每天为残疾儿童服务3个小时以上,每天晚上网上工作2个小时以上,为本市乃至全国特教工作者提供咨询服务。
对于世界来说,这些特殊的孩子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对于父母来说,他们就是整个世界。而特殊教育工作者就是这个世界的勇者,带领这些不幸的孩子们走出荆棘地。
让学生在社会上挣得一席之地
很多家庭为了子女求医治病而倾家荡产,自身的不幸造成经济的贫困使得残障人士的生活更为艰难。
5月22日,李克强总理在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上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2020年,要优先稳就业保民生,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努力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目标任务。
对广大贫困群体而言,就业稳,收人就能增加,脱贫才更有底气。对于贫困残障人士及其家庭而言,稳定的就业成为他们脱贫奔小康的关键条件。
贯建敏曾是东丽区明强特殊教育学校的一名教师。1989年,她从普教调入特校,开始了23年的特教生涯,直到2012年退休。
她所面对的是一批批弱智残疾学生。为使学生将来自食其力,能在社会上挣得一席之地,贯建敏在工作中注重对大龄学生进行职业陶冶和劳动技能的教育与训练。让学生们掌握一门劳动技能,为学生毕业、走向社会、求职奠定了基础。
在一组50多名毕业生中,有10多名女生完全能承担家务劳动,20多名农村学生和父母在地里劳动,还有10多名学生在街道、残联的帮助支持下,分别找到了较适合的工作。他们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为家庭、为社会做出了贡献。每月有一定的收入,过上了与正常人同样的生活,实现了弱智学生的人生价值。
1999年9月至2000年,贯建敏进行了重复性实验,证明了弱智学生对烹饪、缝纫制作的可操作性,并把经验推向全国。在东丽特教素质教育现场会上做了展示课,一些学生学会了裁剪、缝制和整烫红领巾及烹饪技能,制作红领巾千余条,能做出十几种菜。
2016年9月开始,商河县特殊教育学校开始对大龄特殊儿童进行职业教育谋划和探索,重任再一次落在张兴柱的肩头。
为使学生学到适合的职业技术,张兴柱辗转多地学习职业教育知识与技术、考察职教设备,选择适合的职业课程,基于学生需求、市场需求、特色发展,开设了对接产业、贴近市场、适合学生身心特点的专业,先后开设了芽苗菜加工、手工皂制作、手工编织、洗车、暖棚种植等5门职教课程。
张兴柱带头学习探索职业技术,向双师型教师转变。在职业教育实施过程中,按照学生个体就业不同需求,提供全程支持服务,形成完整的专业化课程体系,使20多名学生获得系统的职业教育培训。
他积极与爱心企业联系,为学生提供实习基地,探索出“个性化教育-职教基地-校企合作”教育新模式,让学生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职业岗位,通过劳动获得更好的生活水平和生活质量。
同样,在权存莲30年的工作生涯里,虽然班上的毕业学生不算多,但他们大部分成了自食其力的劳动者。这是她莫大的欣慰。
其中,毕业生郭某某现在是西宁欣鑫铝门窗厂工人,工资虽然少一点,但已能自食其力;赵某某在家人的鼓励下学习电脑电子排版,在一家印刷厂做电子排版工作,虽然工作比较累,但生活过得有声有色;另外有四名学生在2016年4月成为新疆巩盛纺织厂的职工,工作认认真真,兢兢业业。
近年来,中国残联协同有关部门不断加大工作力度,积极促进残疾人就业。先后出台了残疾人按比例就业、集中就业、辅助性就业、自主就业创业以及职业技能培训等方面的一系列扶持政策,在行政、财政、金融、税收等多领域、多渠道为残疾人就业创业提供扶持。
有数据统计,近十年来,我国残疾人就业总体规模与结构趋于稳定,新增残疾人就业人数每年保持在30万人以上。就业已成为残疾人最有效最直接的脱贫方式之一,越来越多的贫困残障人士通过自己的劳动过上更加殷实、更有尊严的生活。
宋玉兰说道:“我做的是琐碎小事,培养的也不是栋梁之材,但在我的努力下使他们成为一个心智健全的社会人,这是我最大的成功与喜悦!”
责任编辑:孟俊莲 主编:冉学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