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冯樱子 北京报道
2020年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和“十三五”规划收官之年，也是打好防范化解金融风险攻坚战收官之年。
8月16日，央行官方网站、官方微信公众号转发的中国人民银行党委书记、中国银保监会主席郭树清的署名文章《坚定不移打好防范化解金融风险攻坚战》中提到，近年来，在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坚强领导下，防范化解金融风险攻坚战取得关键进展。金融资产盲目扩张得到根本扭转，影子银行风险持续收敛，房地产金融化泡沫化势头得到遏制，互联网金融风险大幅压降。经过持续努力，金融风险总体趋于收敛，金融体系韧性明显增强。
郭树清提到，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严重影响国内国际经济正常运转，增加了许多新的金融风险和挑战。但是，我们没有退路，必须沉着应对，迎难而上，努力实现稳增长和防风险长期均衡，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提供坚实的金融支撑。
金融风险频频冒头
8月17日，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主持召开的国务院常务会议再次释放重磅信号：要进一步强化宏观政策针对性有效性，放水养鱼，保住和培育市场主体，保持流动性合理充裕但不搞大水漫灌，而是有效发挥结构性直达货币政策工具精准滴灌作用，确保新增融资重点流向实体经济特别是小微企业。
放水养鱼，但不搞大水漫灌。对此，中国民生银行首席研究员温彬表示，货币政策要更加注重精准导向，这样既能更大程度发挥金融支持实体经济的作用，又有助于防范化解风险，为经济复苏营造安全稳健的货币政策环境。
回望过去的十多年里，随着中国金融自由化程度的提高，以及网络技术的发展，各类金融产品不断涌现，在创新与监管之间的博弈过程中逐渐壮大，既改变了中国金融行业的生态，也使曾经的监管体制受到巨大挑战。
2011年前后，网贷行业来到了兴起的前夜。2009年，周世平创立了红岭创投，之后为了改变当时投资人不信任P2P的问题，红岭创投先后做了两件事情——担保兜底和净值标。国内P2P开启了兜底时代，行业也因此埋下了风险的隐患。
此时，行业内的同行者已经有50家左右。网贷这个舶来品，初现在国人眼前。这一年，原银监会第一次发布有关P2P行业的风险提示，这则《关于人人贷有关风险提示的通知》似乎并未受到市场重视。
2012年，当经济学者谢平在会议上抛出了“互联网金融”概念及理论时，这个词一时间刷屏各大媒体，同时也吸引了风投的注目。资本的入局给P2P行业装上了飞速发展的引擎。网贷平台数量由2011年的50余家暴涨到2012年的692家。
此后，在资本的裹挟下，P2P领域的疯狂程度变得一发不可收。2015年，市场对互联网金融概念的追捧达到狂热状态，行业市场规模突破10万亿元，近50家上市公司以参股、控股或并购的形式进军P2P网贷行业。
但很快，泡沫开始破裂。2015年9月21日，数以千计的泛亚投资人堵在了北京金融街证监会门口讨要说法。突然间，混业经营状态下，互联网金融暴露的风险，直击监管紧绷的心。
更恶劣的事发生在12月，几个试图乘飞机出境的e租宝高管被“控制”，直接成为900亿元规模e租宝骗局崩盘的导火索。此后不久，中晋集团、大大集团、快鹿系多家知名平台等相继爆雷。
而刚性兑付的幽灵将风险敞口无限押后且放大，终于，更多平台资金链断裂，如多米诺骨牌一般相继垮台。
作为“兜底模式”的先行者，红岭创投在2019年宣布清盘。截至2019年3月，该平台累计规模达到4519亿元。但与出借规模共同增长的还有不良资产，去年4月的数据显示，红岭创投积攒了50亿元不良资产待处置。这已经不是区区一个网贷平台的营收和利润能兜住的数字了。
有网贷业内人士对本报记者表示，整个P2P网贷行业的悲剧就是一个信用中介的悲剧。一端是风险承受能力很差的投资人，一端是原本被银行业金融机构风控筛选下的次级资产，而P2P平台本身征信缺失、风控不足。这三者之间存在无法弥补的漏洞。
而就在互联网金融行业风生水起时，银行的传统业务受到巨大冲击。一边是互联网巨头们要“改变银行”，一边银行真切的感受到资产扩张的压力。
在诸多因素的共同作用下，传统金融机构急着想跟上互联网提速的时代大车。表内业务对资本金有要求，那就规避监管。此时，表外业务为特征的资管业务突飞猛进。多年后，煌煌百万亿规模的资管业务画卷就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2014年至2017年，银行同业业务和委外兴起。短短4年，银行间同业理财实现了从无到有，2015年1月末，同业理财存续余额仅为5600亿元，到2017年中，这一数值增长到了4.61万亿。
利用银信、银保、银证、银基合作，处理后的银行资产负债表上本应记录在贷款科目下的资产，被包装隐匿为同业投资资产，从而绕开了监管和政策限制。
13年底开始发行的同业存单也与同业理财一道，成为中小商业银行主动负债管理的新手段。央行推行同业存单业务，本意是推动金融市场利率市场化定价，但金融机构的操作偏离了既定轨道。
同时，银行还将募集的资金委托给非银机构，非银机构根据约定的方式和范围进行主动投资管理。银行通过委外投资提高了资产收益水平。
在此背景下，影子银行在中国逐渐变成了“银行的影子”。实际上，影子银行得到迅速的发展并且成为传统金融机构信贷业务的有效补充，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提升了资金的使用效率。
但由于刚性兑付等情况的存在，影子银行中通道机构主要起到规避监管和政策限制的作用，只收取通道费用，真正承担风险的还是银行。这里隐藏的风险对于金融系统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东方证券首席经济学家邵宇分析，影子银行冗长链条造成的不透明性，使投资者难以穿透评估底层资产，风险管理形同虚设。影子银行的期限错配容易使短期资金长期用，增强流动性风险，而高杠杆则会数倍地放大流动性风险，放大以后的流动性风险通过金融市场传递到银行体系，严重威胁金融系统的稳定性，进而影响整个宏观经济。
一旦发生风险事件，监管也难以通过有效措施和救助阻断传播路径。业内认为，影子银行的最终结局就是金融危机。
这长长的风险链条远没有结束。从影子银行最终投向看，资金很大一部分流向房地产、地方政府融资平台等限制性行业。影子银行继续吹大了房地产泡沫。
而曾经成为资本市场最为担心的地方融资平台，在监管层严控在银行表内贷款的清理整顿之后，也转移到表外的影子银行当中来，以票据、地方债、信托等多种形式进行融资，导致规模膨胀，风险进一步放大。
2017年以前，我国金融分业监管特征明显，银行、信托、证券、基金、保险等行业由不同部门监管。尽管对于某一业务存在的风险，相关监管部门会进行整治。但各领域之间信息沟通不畅，具有很大的套利空间。由于缺乏统筹，资金可以转而投向其他监管较为宽松的通道。
此外，不论是互联网金融的发展，还是资管产品的繁荣，都体现了我国金融业的混业经营趋势日益明显，不同行业间的业务界限逐渐变得模糊。影子银行各类产品结构复杂，层层嵌套的通道，将银行、信托、保险、证券、基金等几乎所有金融领域联系在一起。这都使得“分业经营、分业监管”的体制受到巨大挑战。
防风险攻坚战打下的“硬仗”
党的十九大提出，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必须打赢三大攻坚战，其中一项重要内容是防范化解重大风险。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指出，打好防范化解重大风险攻坚战，重点是防控金融风险。
自2017年开始，监管思路发生了转变，政策逐步趋严，统筹协调力度加大。2017年7月，全国金融工作会议宣布成立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次年3月，原银监会和保监会合并成立银保监会，人民银行牵头协调的职能得到强化。
“一委一行两会”金融监管格局形成，监管生态发生了深刻改变。这是为了解决混业经营与分业监管间矛盾的一次重要改革。
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成立后，各监管机构协调性大幅提高，规章统一性大幅加强，体现出较强的执行力。2018年 7月，金融委办公室提出的打好防范化解重大风险攻坚战三年行动方案。
事非经过不知难。在打好防范化解金融风险攻坚战的背景下，降杠杆、去通道 、压缩影子银行等成为金融监管的主线，一系列相关政策连续密集出台。金融机构的预期和行为边际也开始发生变化。
2018年4月，《关于规范金融机构资产管理业务的指导意见》（下称：资管新规）正式出台，对于中国金融发展史而言，可谓是一个重要里程碑，其矛头指向百亿规模的资管业务，将破刚兑、规范资金池和通道业务作为金融工作重点，直打影子银行的“七寸”。
金融稳定局局长周学东表示，资管新规是治理中国的影子银行问题的一个关键措施。政策出台以来，过去比较显著的资金空转、以钱炒钱、金融机构同业业务增长过快等乱象得到了遏制，这是我们的政策初衷。
同年9月，《商业银行理财业务监督管理办法》（下称：理财新规）正式出台，针对银行理财业务的刚性兑付、资金池操作、多层嵌套等问题给出了更为具体的监管要求。
同年年底，银保监会正式发布《商业银行理财子公司管理办法》（下称：理财新规）。作为落实“资管新规”和“理财新规”的重要举措，“理财新规”有利于强化银行理财业务风险隔离，优化组织管理体系，推动银行理财回归资管业务本源，促进统一资管产品监管标准，有效防控金融风险。
2019年5月，为巩固前期整治工作成果，防止市场乱象反弹回潮，银保监会发布《关于开展“巩固治乱象成果 促进合作规划建设”工作的通知》，并提出了2019年整治工作的三个目标：查处屡查屡犯，消化存量，在推动银行保险机构合规建设方面取得新成效；查处重点风险，遏制增量，在推动银行业保险业生态修复方面取得新进展；推进金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在实现高质量发展和提升服务实体经济水平、能力方面取得新突破。
同样在2019年，央行多次强调落实房地产长效管理机制，加强对房地产金融市场的宏观审慎管理。银保监会4月下发《中国银保监会办公厅关于进一步加强信托公司房地产信托业务监管的通知》，“开罚单”“搞约谈”，多次向房地产贷款较多、增长较快的机构开展“窗口指导”，严控信贷资金违规流入房地产市场。9月，银保监会又发布了《关于开展 2019 年银行机构房地产业务专项检查的通知》， 针对房企违规融资、资金通过影子银行违规流入房地产市场进行检查。
与此同时，监管在互联网金融领域开始了精准“拆弹排雷”工作。去年1月，互金整治办、网贷整治办联合发布《关于做好网贷机构分类处置和风险防范工作的意见》，被业内人士称为网贷整治175号，其中强调以机构退出为主要方向，将网贷机构进行分类并明确处置指引，指出积极引导部分机构转型为网络小货公司、助贷机构或为持牌资产管理机构导流等。175号文的出台拉开了行业清退的大幕。
“现在回看此文的发布，或许当时监管已然确定2019年’有序清退’的主调，只不过从业机构比较乐观而已。”一位业内人士谈到当时的情景时表示。
10月16日，湖南率先打响了行政清理辖内P2P平台的第一枪，宣布其境内在P2P平台无任何一家符合备案资质，因此，宣布全部一切P2P平台予以取缔。紧接着山东、重庆、河南、四川、云南、河北、宁夏等相继发布取缔其境内一切P2P平台。
到了年底，互金整治领导小组和网贷整治领导小组联合召开“加快网络借贷机构分类处置工作推进会”，指出网络借贷等互联网金融风险专项整治已进入攻坚阶段，并支持机构平稳转型，在满足相应条件下，引导机构转型为小贷公司，改制为消费金融公司或其他持牌金融机构。
网贷平台用担保兜底模式，以为解决了资金端的投资人信任问题，却给自己挖下一个又一个坑。以公司信用抵抗系统性风险，无异于螳臂当车。2019年，中国第一家P2P拍拍贷出走转型助贷、红岭创投宣布清盘、团贷网爆雷85后创始人唐军身陷囹圄。
2020年，作为防范化解金融风险的重要一环，P2P网贷风险加速出清。今年以来，监管频频发声，明确网贷整治“时间表”，近20个省市宣布取缔辖内全部网贷业务。
P2P退出历史舞台已成为各方共识。银保监会召开2020年年中工作座谈会，强调确保如期完成网贷风险专项整治，实现风险出清。央行年初召开的2020年金融市场工作电视电话会议，在部署2020年重点工作中特别提到，彻底化解互联网金融风险，建立完善互联网金融监管长效机制。
郭树清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网贷平台监管经历了很痛苦的阶段，现在走到根本性的转折阶段，专项整治工作可能年底就会基本结束，转入常规监管。
防范化解金融风险全面提速。在金融反腐方面，监管加强了对违法与腐败行为的整治力度。坚决整治不法金融集团和非法金融活动，有序推进资产清理、追赃挽损、风险隔离。保护合法收入，取缔非法收入，依法处理恶意操控金融机构的问题股东。
去年5月24日，被“明天系”占款导致严重信用风险的包商银行，被央行、银保监会依法实施接管、建设银行托管。
早当2017年5月，专案组介入“明天系”案件后就发现，包商银行自2005年以来仅大股东占款累计高达1500亿元，且每年的利息就多达百亿元，长期无法还本付息，资不抵债的严重程度超出想象。
近年来，监管部门及时重组、重整和破产清算数家涉嫌违规办理金融业务的控股公司。推动高风险中小银行和信托公司“一企一策”进行改革重组和风险处置。一批官商勾结、利益输送、违法侵占的腐败分子被绳之以法，其中一部分就是“监守自盗”的金融管理部门工作人员。
按照党中央的决策和部署，在国务院和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的靠前指挥下，各地区各部门和金融系统齐心协力，共同推进，防范化解金融风险攻坚战取得重大成效。
8月16日，央行官方网站、官方微信公众号转发郭树清的署名文章《坚定不移打好防范化解金融风险攻坚战》中提到，防范化解金融风险攻坚战取得实质性突破，金融资产盲目扩张得到根本扭转，影子银行风险持续收敛，房地产金融化泡沫化势头得到遏制，互联网金融风险大幅压降。经过持续努力，金融风险总体趋于收敛，金融体系韧性明显增强。
其中，2017年至2019年，银行业向实体经济提供的信贷资金和债券投资年均增速分别高达12.1%和13.9%。而资产年均增速只有7.7%，不及2008年至2016年的一半，相当于向实体经济多投入64万亿元资金的同时，银行业资产少扩张88万亿元。保险业激进的投资理财型业务得到遏制，寿险业务的中短期保费占比从31%的历史高点降至4%。企业部门杠杆率稳中有降，居民和政府部门杠杆率增速放缓。宏观杠杆率扭转了2008年至2016年年均上升10多个百分点的势头，最近三年总体稳定在250%左右。
2019年末，影子银行规模较历史峰值压降16万亿元。同业理财、同业投资和券商资管分别较峰值缩减87%、26%和42%。委托贷款、信托贷款和各类交叉金融投资产品持续收缩。
全国实际运营P2P网贷机构，由高峰时期约5000家压降至2020年6月末的29家，借贷规模及参与人数连续24个月下降；2019年与2016年相比，房地产贷款增速下降12个百分点，新增房地产贷款占全部新增贷款的比重下降10个百分点。
此外，地方政府隐性债务风险初步控制；不良资产认定和处置大步推进；违法与腐败行为受到严厉惩治；大中型企业债务风险有序化解；标本兼治的长效机制逐步健全；服务实体经济质效明显提升。
郭树清表示，近年来，在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坚强领导下，防范化解金融风险攻坚战取得关键进展。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严重影响国内国际经济正常运转，增加了许多新的金融风险和挑战。但是，我们没有退路，必须沉着应对，迎难而上，努力实现稳增长和防风险长期均衡，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提供坚实的金融支撑。
责任编辑：孟俊莲 主编：冉学东
